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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戴美帝:賦得
來源:諺云(微信公眾號) | 戴美帝  2024年08月12日08:18

讀書寫作,相輔相成。

我從前愛讀小說,愛讀世界名著。近十年來,我最喜歡“啃”的是《古文觀止》。每晚睡前,我都要躺在床上,“摳”一篇或一段文字;每日清晨,吃罷早飯,我會蹲在廚房里,給家人讀一篇古文,然后出門上班。每次誦讀,總有心得,均會有所收獲;反復研讀,咀嚼消化,還會學到一些寫作“竅門”。譬如,從《古文觀止》中的幾篇大賦,我學到了——

從王勃的《滕王閣序》,學到了作文的“濃淡”。

“初唐四杰”之首的王勃,撰寫《滕王閣序》時,自稱“童子何知,躬逢勝餞”,足見其年少而才高。人雖年少,但文筆老到。據(jù)統(tǒng)計,《滕王閣序》全文僅八百余字,然而卻引用典故四十多個,留下成語四十多條,駢四儷六,錯彩鏤金,情中有景,景中有情,敘中有議,議中有敘,被后世文人贊之為“神俊無前”“膾炙今古”。不過,用典太多太密集,會給人留下“濃得化不開”的感覺。我讀《滕王閣序》,默讀,朗讀,研讀,不下三四十次,至今仍然感覺它過分地濃墨重彩,濃情蜜意,壓得你喘不過氣來。倒是那幾句沒有典故的金句,諸如“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更讓人眼明心亮,神清氣爽。正是有了個別神句之“淡”,與諸多典故之“濃”,才使得《滕王閣序》“濃”“淡”相間,大放異彩。

從杜牧的《阿房宮賦》,學到了作文的“繁簡”。

晚唐文人杜牧的《阿房宮賦》,開篇即用“六王畢,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四個三字句十二個字,以高度跨越而簡約的筆調(diào),將秦統(tǒng)一六國之后,大興土木,糜資造作之大勢托出?!绑P山北構而西折,直走咸陽”,指畫之間,便將你帶入“鋪天蓋地”的阿房宮現(xiàn)場情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長橋臥波,未云何龍?復道行空,不霽何虹?”不厭其煩地鋪敘阿房宮的壯麗宏偉,急管繁弦地烘托秦王朝的驕奢淫逸,一水兒地夸張排比,膾不厭細,工筆細描,讀起來瑯瑯上口,辭氣流麗,一氣呵成。而后,突以極簡括的“戍卒叫,函谷舉,楚人一炬,可憐焦土”作結,再以極簡要的“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六國也”申論。全文造語新奇,時而繁密,時而清出,運筆變換,長句雜以短句,無一廢字。可謂“繁”“簡”搭配,行文不累。

從蘇軾的《前赤壁賦》,學到了作文的“行止”。

讀北宋大文豪蘇軾的詩文,給人行云流水、自然天成的感覺,其《前赤壁賦》尤為典型。賦是一種介于散文與韻文之間的文體?!肚俺啾谫x》寫于作者四十六歲貶謫黃州之時,全文共用十二韻,偏于韻文。文章記述壬戌之秋,月圓之際,“蘇子與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蘇子與客一觴一詠,一答一問,海闊天空,懷古況今,“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了悟風月之不死,且放下平日里一肚皮不合時宜,受用這無邊風光!這樣的文章,很容易信馬由韁,渙漫無邊,放得開,收不攏。但東坡卻以誦、歌、辯、論之格調(diào),樂、悲、愁、喜之鋪排,將文章背景放在“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的長江之上,其文宛如天籟樂章,如詩如畫,如歌如樂,“余音裊裊,不絕如縷”,并在一番“行歌笑傲,憤世疾邪”的敘論之后,“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全文戛然而止,收放自如。東坡確實是把握行文節(jié)奏與節(jié)制的大師。他素來主張作文應“隨物賦形”“常行于所當行,常止于不可不止”。《前赤壁賦》就是一個很好的范例。

從歐陽修的《秋聲賦》,學到了作文的“奇直”。

四時迭替,春華秋實,歷代文士所詠嘆抒寫者甚多。以“悲秋”之賦體為例,戰(zhàn)國文學家宋玉作過《秋賦》,西晉文學家潘安寫過《秋興賦》,晚唐五代文學家黃滔又寫出了《秋色賦》,如此等等,皆為名篇。故后來作秋賦者,必須翻空出奇,寫出全新的意境來。北宋文壇領袖歐陽修的《秋聲賦》,即以“秋聲”立意而抒寫,“噫嘻,悲哉!此秋聲也,胡為而來哉?”并由“草拂之而色變,木遭之而葉脫”的蕭瑟秋聲,聯(lián)想到“渥然丹者為槁木,黟然黑者為星星”的步入秋景之人生,乃自然之道、必然之途;進而發(fā)出“奈何以非金石之質(zhì),欲與草木而爭榮?念誰為之戕賊?亦何恨乎秋聲”的達觀之語。故《古文觀止》的編選者吳楚材等點評道:“秋聲,無形者也,卻寫得行色宛然,變態(tài)百出?!奔偃缰睂懬锞?,人云而亦云,必然平淡無奇;而歐陽文忠公抓住難以把捉的秋聲入題,借助秋色、秋容、秋氣等襯托出“淅瀝以蕭颯,奔騰而砰湃”的秋聲,行色可睹,議論大奇,奇兵突起,標新領異。

所謂“賦得”者,凡摘取古人成句為詩題,題首多冠以“賦得”二字;科舉時代的試帖詩,因試題多取成句,故題前均有“賦得”;亦應用于應制之作及詩人集會分題。諸如《紅樓夢》第三十七回、三十八回描述大觀園“海棠詩社”的才子佳人,“拈得一字”或“定題分韻”之類的“詠白海棠”和“分題賦菊”,即屬于“賦得”詩體。不過,我說的“賦得”與此不同。四大名賦給我以深刻啟迪:無論是文章內(nèi)容的“濃淡”、筆法的“繁簡”,還是行文節(jié)奏的“行止”、立意的“奇直”,均為讀賦之所得。

戴美帝,本名戴東英。祖籍山東萊西。曾在陽泉市公安局工作多年,于2001年調(diào)入北京。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志愿者協(xié)會會員,全國公安文聯(lián)會員,陽泉市書法家協(xié)會會員。有散文雜文發(fā)表于《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紀檢監(jiān)察報》《工人日報》《農(nóng)民日報》《中國社會報》《人民公安報》《北京晚報》《山西日報》和《中學生閱讀》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