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19歲到50歲的“西藏媽媽”
在今年4月發(fā)布的2023年度“中國好書”中,中國報告文學學會會長、魯迅文學獎獲得者徐劍的長篇報告文學《西藏媽媽》入選。
作品講述了雪域高原上兒童福利院的“媽媽們”無私奉獻的感人故事,立體呈現(xiàn)新時代西藏幼有所長的動人畫卷,讓世界真切地看到西藏感人動人的文明風景。日前,本報記者專訪了作者徐劍。
遇見西藏兒童福利院的故事,是偶然中的必然
記者:一提到您的西藏題材作品,讀者便能想到一系列長篇報告文學,如《東方哈達》《怒放》《金青稞》等。在您的創(chuàng)作中,西藏是具有特殊意義的重要文學地標。請您介紹一下,是怎樣的機緣巧合,讓您決定撰寫《西藏媽媽》這樣一部作品?
徐劍:之所以寫《西藏媽媽》這本書,是因為遇見西藏兒童福利院的故事。現(xiàn)在想來,這是偶然,又是必然。
2019年2月,我接到西藏作協(xié)好友的來電,邀請我去林芝看桃花。我愉快地答應(yīng)了,之前雖去了西藏十幾、二十趟,但還一直沒有看過桃花。
所謂“百聞不如一見”,親眼所見后,我驚嘆于西藏桃花的美麗與獨特。雅魯藏布江兩岸河谷、村莊的千年古桃樹連成一片,樹干粗大的老樹發(fā)出新枝和新芽,緋紅、粉白的桃花如漫天云霞,與雪山、麥田相輝映。后來我在《西藏媽媽》后記中所寫的“千年一夢桃花落,雪山之巔,古樹蓬春,桃之夭夭”,就是在看桃花的過程中有感而發(fā)。
但真正的感動是在林芝市兒童福利院。去看桃花前,西藏自治區(qū)文旅部安排了一場關(guān)于西藏“雙集中”的采訪。什么是“雙集中”呢?2013年,西藏自治區(qū)人民政府頒布《關(guān)于全面推進五保集中供養(yǎng)和孤兒集中收養(yǎng)工作的意見》,有計劃地在全區(qū)實現(xiàn)有意愿集中供養(yǎng)的五保對象在縣以上供養(yǎng)機構(gòu)100%集中供養(yǎng)、孤兒在政府主辦的地(市)以上兒童福利院100%集中收養(yǎng),簡稱“雙集中”。這是西藏在新時代為實現(xiàn)老有所依、幼有所長的具體舉措。
我們上午去了工布江達縣的養(yǎng)老院,下午去了林芝市的兒童福利院。通過采訪,我發(fā)現(xiàn)西藏的“雙集中”工作做得非常好。正是因為有這樣的政府舉措,我在西藏遇見兒童福利院的故事,就是偶然中的必然了。
“西藏媽媽”的大愛,匯成一條情感的雅魯藏布江
記者:從作品內(nèi)容來看,您采訪的行程幾乎遍及整個西藏,采訪的“媽媽們”的故事更是感人至深。能介紹一下您的走訪經(jīng)歷嗎?
徐劍:2020年5月,我再次進入西藏,從昌都市第一兒童福利院開始,展開采訪工作、搜集創(chuàng)作素材。然后,溯瀾滄江上源扎曲河而上,經(jīng)過橫斷山脈,橫穿萬里羌塘,抵達藏北重鎮(zhèn)那曲市。在那曲市兒童福利院,我采訪了3天。再環(huán)大北線,抵達平均海拔超過5000米的雙湖縣。之后西行前往阿里,重點采訪了“雙集中”試點阿里地區(qū)兒童福利院。離開阿里后,我環(huán)岡底斯山、喜馬拉雅山而行,抵達日喀則,再到拉薩,轉(zhuǎn)道山南,最后返至最初的采訪地林芝。
估算了一下,在7家地市級兒童福利院,我總共采訪了100多位“媽媽”。這些阿媽拉、未生娘(未婚女子)不分年齡與民族,擁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西藏媽媽”,或者說“愛心媽媽”。這些“媽媽”將自己與孩子們緊緊拴在一起,以溫暖大愛撫育了兒童福利院的孩子們。
記者:“西藏媽媽”是這部作品中閃閃發(fā)光的文學主體。您通過滿含深情的筆觸,細膩書寫了多位“媽媽”的感人故事。能與讀者分享一些您印象深刻的故事嗎?
徐劍:100多位“愛心媽媽”,年齡最小的19歲,最大的50歲,她們向我平靜地講述自己與孩子們的故事,就像在講自己的兒女一樣。
昌都市第一兒童福利院的護理員門拉,盡管有孕在身,但仍帶著患病的小卓嘎到四川看病。門拉每天帶著孩子去掛號,一天比一天早,最后終于掛上了專家號。小卓嘎術(shù)后發(fā)燒,嚴重感染,在重癥監(jiān)護室住了20多天,門拉一直忙前忙后……從未進過城、剛懷孕的門拉,為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孩子扛起守護重任。小卓嘎醒來時,一聲輕輕的“阿媽拉”,讓門拉徹底破防,潸然淚下。
19歲的擁中卓瑪擁有“一顆牧場上卓瑪花一樣純潔的心”。她原本在林芝市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聽說兒童福利院擴招,便毅然前往應(yīng)聘,當了一名“愛心媽媽”,和4個素未謀面的孩子組成家庭。
嘎斯原本在草原放牧,后來到城里一邊打工一邊讀書,幾年后拿到了大專文憑。她畢業(yè)后報考上昌都市第一兒童福利院,成了福利院里受教育程度較高的“愛心媽媽”。
另一位“媽媽”大曲宗則把做好“愛心媽媽”當作一種歸宿,她覺得不是她給了孩子愛與家,而是一群孩子給了她溫暖的家和作為“媽媽”的幸福。
還有兩位漢族“媽媽”,她們給孩子們唱漢語歌曲、教孩子們漢語,孩子們特別開心。
書中像這樣的故事比比皆是,每個故事都很感人。這些“西藏媽媽”的大愛,匯成了一條情感的雅魯藏布江。江有多深,她們的情感就有多深,愛就有多深。
記者:“愛心媽媽”的故事發(fā)生在新時代西藏的土地上。是否可以說,這是一種民族大愛的傳承,更是這個時代幸福西藏的真實寫照?
徐劍:我在青年時期就與西藏結(jié)緣,并在后來的歲月中與西藏有多次親密接觸。西藏這片土地上的大愛、博愛,可以說是深入人心、融入血脈且滲透人們?nèi)粘I畹?。無論青藏高原上風雪多大,嚴寒多么逼人,這種愛都在人們的血脈里奔騰。這就是西藏的歷史和文化,是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美德。
除了“西藏媽媽”,還有很多人在關(guān)心、關(guān)愛孩子們。昌都市民政局局長布措的一項工作就是開車到各村去“拾孩子”,為孤兒們找“媽媽”。西藏政府對老人和孤兒采取集中供養(yǎng),是符合西藏實際情況的脫貧攻堅和鄉(xiāng)村振興舉措,更與西藏社會穩(wěn)定、長治久安緊密相連,意義非同一般。
以“有我之境”式的共情傾訴,凸顯作品的真實感、切近感
記者:都說“報告文學是一種行走的文學,好的報告文學是行走出來的”。為了創(chuàng)作,您二十幾次進藏,奔波輾轉(zhuǎn)于西藏各地,對于行走這一理念您有特別深刻的感受吧?
徐劍:對于報告文學作家來講,行走太重要了!好的報告文學作品,要經(jīng)過大量的田野調(diào)查、實地考察、現(xiàn)場采訪,是一步步走出來的文學。行走可以讓我們更深入地了解這個世界,感受生命的多樣性和豐富性。
尤其是對于西藏、對于青藏高原來說,只有親自到了這里,才能看見這里的壯闊與宏偉,感受到這里人民的善良與質(zhì)樸。每一次在青藏高原行走,我都激動與感動交織。
記者:《西藏媽媽》雖然是一部報告文學作品,但呈現(xiàn)出一種詩意化和散文化的傾向,這是否也是您情感的一種表達?
徐劍:是的,與我以往的西藏題材報告文學有所不同,在《西藏媽媽》中,我努力突破理性表達的方式,將對“西藏媽媽”的敘述與自身的西藏情結(jié)貫通起來,形成不同于旁觀者式的采訪與書寫。通過類似“有我之境”式的共情傾訴,來凸顯作品內(nèi)容的真實感、切近感。
《西藏媽媽》寫到了情感、命運,也寫到了“媽媽們”自己的家庭遭遇,但她們都能在兒童福利院、在那些孩子中,尋找到自己的心靈歸宿與寄托。這些內(nèi)容我都是通過閑筆來體現(xiàn),包括抒情和感慨。文本上呈現(xiàn)出來的,也就是你所說的詩意化、散文化。
就創(chuàng)作理論而言,尤其是現(xiàn)代主義的寫法,一部好的文學作品,其實應(yīng)該把感情藏住。但我覺得,《西藏媽媽》應(yīng)該是一曲關(guān)于情感與大愛的頌歌。因此,胸臆間的激情常常噴涌而出,這是一種抑制不住的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