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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史譜·他者視野·鄉(xiāng)土畫卷——徐則臣《北上》三題
來源:《中國當代文學研究》2024年第4期 | 張景蘭 鄭夢嫻  2024年08月16日16:11

內(nèi)容提要:徐則臣的長篇小說《北上》以20世紀初以來百年中國歷史中的京杭大運河為題材和線索,依托宏大的時空架構(gòu)敘述有關運河與家國的榮辱興衰,是一部極具史詩氣質(zhì)的民族史譜。小說獨具匠心地設置了意大利人兄弟倆的“他者”敘事視角,體現(xiàn)了作家“到世界去”的開放胸襟與文化視野。同時,作品還用細膩優(yōu)美、充滿抒情色彩的文字描寫了大運河沿岸從南到北的自然風光、百姓生活、民俗文化,既開掘出運河承載的中華民族歷史與文化的血脈相傳與滄桑巨變,又呈現(xiàn)了鄉(xiāng)土中國的詩情畫意和勃勃生機,彰顯出“70后”作家對本民族歷史文化的回溯與反思、熱愛與自豪,是一種刻在骨子里的民族情結(jié)與家國情懷。

關鍵詞:《北上》 徐則臣 民族史譜 他者視野 鄉(xiāng)土畫卷

作為“70后”作家的代表人物,徐則臣是在紅色文化與革命史詩等有關民族國家的宏大敘事語境中成長起來的。然而,隨著1980年代中后期西方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思潮的引入,中國文壇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創(chuàng)作新潮,諸如先鋒小說、新寫實小說、新歷史小說等,消解附著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宏大敘事、彰顯個體生命的自在與自覺是這些文學新潮的共同特點,這些文壇風向在一定程度上也影響了徐則臣的文學觀念和創(chuàng)作風貌。誠如他本人所言:“出生、成長乃至長成的這四十年,的確是當代中國和世界風云際會與動蕩變幻的四十年”1,這種巨變既是指整個經(jīng)濟結(jié)構(gòu)、社會關系和生活方式,也包括價值理念與文學觀念??梢哉f,徐則臣的文學創(chuàng)作受到宏大敘事與個人敘事的共同塑造,并集中體現(xiàn)在其獲茅盾文學獎的長篇小說《北上》中。小說以京杭大運河為題材和線索,從考古報告的細節(jié)出發(fā),在民族歷史的架構(gòu)中加以藝術想象和“強勁的虛構(gòu)”,融匯宏大敘事與個體書寫,對百年歷史的巨大變遷進行全新的演繹,以運河沿岸的民間生存為基點來還原百年民族變遷史,于歷史風云的剪影中呈現(xiàn)民族文化的厚重、鄉(xiāng)土中國的活力與詩意,而西洋人的“他者”敘事視角則體現(xiàn)了“70后”作家對近代歷史與民族命運的不同于以往的新視角和新思考,彰顯了作者在放眼世界的大格局中譜寫民族歷史、傳承民族文化的主旨與情懷。

一、運河與國族、家族史譜

徐則臣出生于江蘇省連云港市東??h,青年時代在運河沿線的重要城市淮安讀大學,對運河有著切近的觀察和深厚的感情。在他的早期創(chuàng)作如“花街”系列小說中,常常以運河為故事的重要背景,到了《北上》,運河則一躍成為小說的主體。作品以貫通古今、連接南北的京杭大運河為紐帶,在宏闊的時間背景和開放的世界視野中,建構(gòu)起中華民族的百年變遷史,表現(xiàn)出一種恢弘氣度和家國情懷。運河是故事展開的背景、人物活動的場景,也是小說的靈魂主線、民族國家的象征。借由意大利人保羅·迪馬克(小波羅)沿大運河北上尋親的經(jīng)歷,小說描繪了運河百年來的歷史變遷和幾代運河人家的生活命運,展現(xiàn)了“一段豐富繁雜的運河史與百年民族史”2。

《北上》首先是一部運河史。京杭大運河自開鑿以來已有兩千五百多年,它是溝通中國南北經(jīng)濟文化、促進交流與繁榮的黃金水道,凝聚了中華民族的勤勞與智慧,孕育了運河沿岸的城鄉(xiāng)文明,也滋養(yǎng)了世代生活在水上岸邊的運河兒女。但到了晚清,運河的命運和國運一樣在衰退。在小說開頭的1901年,祖祖輩輩在運河里討生活的船民老夏師徒、老陳一家等先后載著小波羅一行人從無錫出發(fā)一路北上。然而,船到了山東濟寧,運河就已經(jīng)斷流;當年8月,清政府下達了廢漕令,小波羅一行最終未能到達運河北端的京城。時隔百年,21世紀初的運河更是早已失去了往日的繁榮與輝煌。老船民邵秉義無貨可運的落寞、兒子邵星池棄船登岸的決絕等都顯示出運河船運的衰落,運河生態(tài)的污染從另一個方面反映出時代的巨輪對千年運河的無情碾壓。從篙撐、手搖、腳踩到能發(fā)電的柴油機動力,盡管運河的船運隨著現(xiàn)代化的發(fā)展在不斷更新?lián)Q代,船的變化折射出時代的變遷,但是,高速公路、鐵路和航空的快速發(fā)展使得原本極具優(yōu)勢的水路運輸不再有往日的榮光,跑船成為被擠壓的“夕陽產(chǎn)業(yè)”,運河也逐漸退居到現(xiàn)代交通運輸業(yè)的邊緣。作者借邵秉義之口道出了運河的命運:“有‘運’才有河。不‘運’它就是條死水?!毕鄳兀斈曜鴵硇劬崽煜碌氖镩L街之繁華的淮安城,也在漕運廢止后漸趨衰落。隨著船運的衰落一同被冷落的不僅是一部航運史與地方史,更有波瀾壯闊的中華民族變遷史。不過,小說的最后交代了大運河在2014年申遺成功,成為當下人們游覽觀光的自然與文化風景,煥發(fā)出新的生機??梢哉f,是徐則臣“讓沉默者開始言說”3,把這條河的故事以文學的形式講述出來。歷史更迭,大運河見證了中國曾經(jīng)的輝煌歷史與近現(xiàn)代的動蕩離亂,也見證了運河兒女的命運悲歡與當代中國的復興繁榮。小說以1901年的運河廢漕令與2014年的運河申遺成功這兩個歷史節(jié)點為敘事聚焦時間,構(gòu)成了京杭大運河的百年斷代史,歷史與當下兩條線的交替敘事則進一步呈現(xiàn)出在宏闊的時空背景下對運河也是家國歷史的尋根溯源、撫今追昔的思想情感。

《北上》又是“一個民族的秘史”。小說從庚子事變后的1901年,意大利旅行冒險家保羅·迪馬克(小波羅)懷著對中國及運河的特殊情感,以尋找在八國聯(lián)軍侵華戰(zhàn)爭中失蹤的弟弟馬福德為起始線索,同時敘說馬福德在中國的經(jīng)歷、情感與命運史,展現(xiàn)了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囊括了諸多重大歷史事件:戊戌變法、義和團運動、八國聯(lián)軍侵華戰(zhàn)爭、抗日戰(zhàn)爭等,連點成線,折射出百年來中華民族的興衰榮辱。在歷史敘事中,小說用較多的筆墨描寫了義和團運動和八國聯(lián)軍入侵天津、北京的場景,反映出晚清波譎云詭的社會境況:“去年上半年義和拳還在被鎮(zhèn)壓,年中就成了朝廷暗中結(jié)盟和利用的對象;到了年底和現(xiàn)在,洋人的腰桿又挺起來了,義和拳被迫解散,又成了罪人?!卑藝?lián)軍的侵略戰(zhàn)爭造成的殘敗景象讓人觸目驚心:“到處是廢墟和燒焦的尸體”,“槍在響炮在轟,廝殺的喊叫永不停息”。英國士兵大衛(wèi)·布朗的一封信講述了八國聯(lián)軍在中國的燒殺搶掠與慘無人道:“大河里漂滿辨不出面孔的無名死尸,血染紅了這個國家一半的土地與河流?!鼻致哉哧犖橹械奶颖R福德也在給家人的信中說道:“戰(zhàn)爭實在太殘酷,現(xiàn)在我聞到火藥味就惡心,看見刀刃上沾著血就想吐”,“跟殺人相比,我寧愿自己死。死了也好,靈魂就自由了,我可以沿著運河上上下下跑,一趟又一趟”。作品以冷峻又熱血的筆觸書寫了那段屈辱的民族歷史,揭露了侵略戰(zhàn)爭的殘忍與罪惡,而侵略者、親歷者的記述形式更增加了那段歷史的真實感與現(xiàn)場感。

小說還將五個家族的歷史變遷和當代傳承串聯(lián)于運河之上,可謂一部家族史。從文學史的脈絡來看,無論是“五四”以后批判封建宗法制度和禮教的啟蒙主義家族敘事,還是“十七年”文學的階級敘事中家庭所指代的狹隘的個人主義和小農(nóng)思想4,抑或是1980年代以后個人借由家族進入歷史的新歷史書寫等,都體現(xiàn)出“從家庭的變化去表現(xiàn)時代的變化,再現(xiàn)歷史風云變幻和個人命運之間的關系” 5這一中國現(xiàn)代小說創(chuàng)作的傳統(tǒng)。《北上》的家族敘事既接續(xù)了這一傳統(tǒng),又區(qū)別于占據(jù)現(xiàn)當代文壇主流的敘事模式,它以運河為紐帶,敘寫了與運河密切相關的幾個家族的命運史,從而以點帶面地呈現(xiàn)出民族國家的百年歷史。

大運河奔騰不息的生命力為幾代人命運的交集創(chuàng)造了可能。百年前,維新知識分子謝平遙、讀過幾天書的船夫周義彥、由廚子到船民的邵常來、由農(nóng)民到義和拳民的孫過程等,因為受雇于意大利人小波羅,一同進行了漫長曲折的“北上”之旅。百年之后,當年五個家族的后代則在各自的領域為運河的重新煥發(fā)生命力、為家族傳承與精神情感的延續(xù)而努力。謝平遙的后代、電視制作人謝望和從祖輩那里繼承了運河情結(jié),工作室就設在北京通州運河邊,他懷著一種強烈的責任感與使命感制作出精彩紛呈的運河系列紀錄片《大河譚》,再現(xiàn)了運河的歷史與現(xiàn)實;周義彥的后代周海闊傳承了學好意大利語的家訓,并在運河邊開設了“小博物館”連鎖民俗客棧,搜集了全國各地的運河文物于館內(nèi)陳列;邵常來的后代在祖?zhèn)鞯牧_盤指引下世代從事跑船事業(yè),邵秉義在船運沒落的當下依然堅守船民的生活方式,要求兒子按船民的風俗舉行婚禮;孫過程的后代、大學老師孫宴臨拍攝了大量的運河自然景觀和人物照片,讓靜止的影像“講述”運河流動的故事,并成功舉辦了主題為“時間與河流”的攝影展;小波羅的弟弟馬福德的后代胡念之成了研究運河的考古學者,他的母親馬思藝在人生的最后階段執(zhí)意要將名字改回“馬思意”,“思之念之”,飽含了她對其始終緘口不提的意大利祖父的無限思念;瑞典小伙西蒙·格朗瓦爾則是當年小波羅的精神繼承者,他生性活潑,貪玩搞怪,而面對運河時則“眼睛里閃動著真誠的光”,百年前的小波羅以箱式柯達照相機記錄運河,他則以短視頻的形式拍攝運河,為留存運河的風貌與人文景觀做出了貢獻。作者還設計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jié):百年前小波羅死于義和拳民的襲擊,葬在通州的運河邊;他未能尋找到的弟弟馬福德帶著中國姑娘如玉從天津逃到通州的蠻子營生活,死后就葬在通州的運河邊;馬福德的女兒馬思意最后也葬在通州運河邊的墓園,意大利兄弟與他們的后代在北運河終點實現(xiàn)了“大團圓”。小說將原本幾個相隔遙遠的家族后代之間零碎散漫的人生片段于此拼接成了一部完整的敘事長卷,后輩人物與“北上”之旅的祖輩一一對應,運河情結(jié)與家族精神一脈相承、綿延不斷。

二、“他者”眼光與“到世界去”

20紀初,在西方列強的經(jīng)濟與軍事進攻下,古老封閉的中國被迫進入現(xiàn)代化和全球化的軌道;而在21世紀的今天,中國主動融入全球化大潮,現(xiàn)代化進程突飛猛進,因此,“到世界去”是當下中國人的普遍心態(tài)和行為實踐。感應著時代的脈搏,徐則臣也明確地表達了自己的人生與創(chuàng)作方向:“不論離開故土,還是走向異國,‘到世界去’都是我創(chuàng)作小說的一個總方向?!?《北上》就充分體現(xiàn)出他“到世界去”的文化視野和開闊胸懷,大運河則是徐則臣心目中走向世界的東方文明的象征,“運河不只是條路,可以上下千百公里地跑;它還是個指南針,指示出世界的方向” ?!侗鄙稀芬赃\河為溝通中國與世界的媒介,通過20世紀初意大利人兩兄弟保羅·迪馬克和費德爾·迪馬克在中國的經(jīng)歷,引入域外視角對運河與中國進行別樣書寫,將運河與運河兒女的故事納入中西沖突和交融的世界視野,異質(zhì)文化的交流與碰撞衍生出新穎別致的人物故事,“他者”與主體的雙重敘事視角則呈現(xiàn)出更加真實豐富的晚清中國面貌。

對于晚清中國社會的文學敘事很多,但大多以國人的受害者敘事為主調(diào),其實,“他者”的存在對于主體的完善與建構(gòu)必不可少,而“他者”眼光也進一步促進了自我形象的塑造7?!侗鄙稀返臍v史敘事之獨特性就在于:作品跳出了單純的民族受難的主體控訴立場,引入了侵略者一方的個體眼光和聲音即“他者”敘事?!八摺毖酃馐且环N域外視角,即異質(zhì)文化的視角和立場,運用與本土文化不同的世界觀、價值觀以及認知方式來關注、評價本土文化8。跳出主體自我視野的局限、借由他者之眼回看中國本土是一種文化立場上的轉(zhuǎn)換,能促使“自我”的內(nèi)涵由單一封閉轉(zhuǎn)變?yōu)殚_放多維,形成對自我主體的整體性觀察。這是一種對歷史認識的理性和開放立場,自我主體與他者眼光的交流與碰撞,更是現(xiàn)代性語境下文化發(fā)展的必然趨勢。這種外來者的眼光有助于呈現(xiàn)古舊中國更為真實、清晰、多面的歷史面貌,而《北上》中“不同視角下的運河和中國,才可能更加逼近那個真實的運河和中國”9。

《北上》的歷史敘事主要就是通過“他者”視角而展開的。1900年,意大利青年馬福德為了追尋馬可·波羅的足跡來到中國;1901年,小波羅則是來尋找失蹤的弟弟馬福德,兩人都屬于中國文化的異鄉(xiāng)人、當時中國人眼中的洋鬼子。作品通過這兩位西洋人的“他者”眼光和“陌生化”視角講述發(fā)生在中國大運河的故事,在異域“他者”眼光觀照之下的中國形象,經(jīng)由“陌生化”呈現(xiàn)和審美建構(gòu),體現(xiàn)出中國古老的民族文化與西方現(xiàn)代文化的沖突與融合,既呈現(xiàn)出近代中國走向現(xiàn)代和世界的復雜背景與艱難過程,也表現(xiàn)出大運河和中國燦爛的歷史文化具有的世界性魅力和影響。

早在13世紀,馬可·波羅將他在中國的傳奇見聞匯成游記,向西方介紹中國,激發(fā)了歐洲對中國和整個世界的想象。在馬可·波羅眼中的東方古國是富饒繁盛而神秘的,這是近千年前來自西方“他者”眼光的打量;到了20世紀初,小波羅和弟弟馬福德循著馬可·波羅的足跡、懷著對東方古國的好奇,也萬里迢迢來到中國,進行新奇的“運河田野調(diào)查”。小說寫道:雇屋船沿運河北上的小波羅不時表露出凌駕于東方人之上的傲慢和優(yōu)越感,這當然是建立在近代西方對中國的認知偏見之上——在西方中心主義的思維中,東方通常被認為是未開化的原始落后地區(qū),而西方則是文明進步的象征,他們“對東方事物富于想象的審察或多或少建立在高高在上的西方意識”10。小波羅用船夫老夏的長煙袋點了一袋煙,感慨到:“一個古老的中國,就是這醇厚的老煙袋的味兒。這尼古丁,這老煙油,香是真香,害也真是有害?!薄袄蠠煷钡谋扔髻N切地反映出西洋文明視角下的中國形象:古舊中國固然內(nèi)蘊豐厚、博大精深,但思想封閉、愚昧落后,跟不上世界潮流。這其實是徐則臣借“他者”之口對中國歷史文化所進行的反思:“我希望給讀者一個重新看待、反思中國文化的視野?!?1在這種反思精神的支配下,小說敘寫了運河岸上的中國民眾對西洋人的照相機的恐怖想象、義和拳民對西洋人的本能仇視與人身攻擊、中國姑娘與“洋鬼子”馬福德的戀愛被強烈阻撓乃至決裂……這些都透露出作者反思晚清中國社會與精神文化的意圖。

然而,《北上》并沒有讓“他者”批判的立場成為主體,而是更多的借助這種來自域外的“他者”視角對京杭大運河這一中國人的偉大創(chuàng)造、對運河沿線的百姓生活面貌進行全新的打量與描述,在“他者”的“陌生化”敘事中,更加凸顯出他們對東方古國文明的驚奇、贊賞和浪漫想象。初到中國無錫、坐在吊籃里進城的小波羅感受到的是“大地在擴展,世界在生長……以無錫城的這個城門為中心,以城門前的這個吊籃為中心,以盤腿坐在吊籃里的他這個意大利人為中心,世界正轟轟烈烈地向外擴展和蔓延”。這是“他者”眼光對廣闊的中國大地的初步觀察與感受,典型地體現(xiàn)了自我中心、西方中心的思維模式。但隨著小波羅的北上行程的展開,他對于中國文化和民間風物產(chǎn)生越來越濃厚的興趣,他喜歡喝中國茶,隨身攜帶中國茶具,喜歡鋪展細長的茶葉看其逐漸舒展開的樣子;他“吃中國米飯和燒餅,還得頓頓辣椒”;他堅持不用刀叉而用他認為象征著文明的筷子,一套中國式的吃面動作也相當?shù)氐溃河夷_一拎,踩到了長條板凳上,側(cè)身半個屁股支撐住身體……這種“他者”的入鄉(xiāng)隨俗逐漸消融了他作為外國人與古老中國的隔膜,也逐漸消解了他最初的傲慢。更有意味的是,小波羅在沿運河北上的過程中與之產(chǎn)生了命運的聯(lián)結(jié),運河強大的生命力與感染力促使他對運河的心理和情感由單純的好奇轉(zhuǎn)變?yōu)樯钌畹臒釔?。他用當時中國民眾非常陌生的照相機記錄了大量運河沿岸的風景和人事,與陪同他北上的中國朋友、沿途的船家及百姓結(jié)下深厚的友誼。就連奉命護送小波羅從南陽至濟寧的大清士兵魯與士兵錢也被他的熱情、率真、友善所感動,改變了對洋人的固有認識:“傳說中兇神惡煞,抽中國人的筋骨、扒中國人的皮的家伙竟能如此親和?!?小波羅一路上見識到運河的美妙多姿,更為運河凝聚的中國智慧而震撼,如面對邵伯閘船只過閘的壯觀與喧鬧,他為這一偉大構(gòu)造感慨不已:“自然的偉力不可抗拒,不過是因為沒有及時遇到科學合理的人類智慧……在世界任何的別一處,他都沒見過這般智慧的水利工程”,“全維羅納人只有他一個人如此幸運,見證了中國運河的強大”。北上之旅使小波羅和運河結(jié)下了不解的情緣,他真切感受到運河激昂蓬勃、沉郁雄渾的生命力,“白天聽它濤聲四起,夜晚聽它睡夢悠長”。在被淪為河盜的義和拳民“報仇”而身受重傷后,小波羅只能終日躺在船上,他感覺自己聽懂了運河的喧囂與沉默,領悟到“對死應該跟對生一樣決絕,對生也應該跟對死一樣坦蕩”。彌留之際,他決定將運河作為自己的歸宿,將隨身的珍貴物品一一分贈給隨行的中國人,將自己的生命真正融入了運河的水波節(jié)律,獲得了靈魂的自由與安寧。

大運河也是小波羅的弟弟馬福德一生中最重要的情感紐帶與生命歸宿。他說:“我對中國的所有知識,都來自馬可·波羅和血脈一般縱橫貫穿這個國家的江河湖海;尤其是運河,我的意大利老鄉(xiāng)馬可·波羅,就從大都沿運河南下,他見識了一個歐洲人坐在家里撞破腦袋也想象不出的神奇國度”。馬福德原本渴望成為像馬可·波羅一樣的旅行家,游走于中國大地,品鑒各地風情,但他卻被推上戰(zhàn)場拿起槍支,成為侵略中國的八國聯(lián)軍中的一員。然而,天津八里臺之戰(zhàn)中被子彈射穿心臟的十九歲的英國小水兵和被炮火炸得血肉橫飛的清軍提督聶士成等雙方傷亡的血腥場面,給馬福德帶來巨大的震撼,喚醒了他作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的良知,他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強烈的罪惡感:“見到每一具尸體我都繞著走,碰到那些殘缺的肢體,我會覺得是我殺了他們?!庇谑牵现鴤麣埖纳碥|從侵略隊伍中逃離,躲藏在運河經(jīng)過的河北風起淀一村莊,全然不顧民族仇恨深重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奔赴一場與擅長楊柳青年畫的中國姑娘秦如玉的未知愛情,“如玉”二字對馬福德來說“像兩顆最珍貴的寶石”。面對馬福德的深情與執(zhí)著,如玉也不顧父母與周圍人的強烈反對,勇敢地選擇了和他一起逃亡,過起隱姓埋名的生活。兩個不同國家、不同種族的青年男女沖破民族仇恨,在充滿動蕩和敵視的環(huán)境中相愛相守,演繹出一段亂世中的跨國戀情。為了融入中國人的生活,馬福德完全按當?shù)刂袊腥说囊率匙⌒行惺?,留辮子、剪辮子、抽旱煙袋、用筷子、喝燒酒,充分把自己中國化。馬福德還努力學習中文,因為“語言是深入一種異質(zhì)生活和文化的最重要的路徑”。他甚至還在抗日戰(zhàn)爭中,為了替妻子如玉報仇,被日本侵略者開槍打死,把自己的青春、愛情和生命全都獻給了這個馬可·波羅描述的神秘東方國度。作品不僅講述了一個跨越種族和國界的傳奇愛情故事,更是以世界的眼光重新打量古老的中國文化的神奇魅力,也表達了對愛情、幸福、和平、正義等人類共同的價值理想的呼喚和禮贊。

實際上,徐則臣在《北上》中是以東方主體的文化立場來想象和描繪“他者”感受和接觸到的古老中國。正如有論者所指出的:《北上》折射出今日中國的“70后”作家如徐則臣者走進世界的果敢與自信,即使在國勢凋敝之際,作者也對民族資源及傳統(tǒng)文化的繁盛及其頑強的生命力充滿了贊嘆之情。12小說最后,大運河的成功申遺,為中國走向世界開拓了新的坐標,體現(xiàn)了作者深厚的運河情結(jié)與民族自信。

三、鄉(xiāng)土中國的詩意畫卷

早在“故鄉(xiāng)”系列小說中,徐則臣便常常以運河沿岸的自然風物和人文景觀為背景,以充滿詩意的優(yōu)美文筆描繪出獨具特色的江南煙雨景象,書寫發(fā)生在水鄉(xiāng)的人物故事,呈現(xiàn)出中國當代知識分子所眷戀的鄉(xiāng)土中國的詩意畫卷。到了《北上》,徐則臣延續(xù)了對于鄉(xiāng)土中國的詩意描寫。在他的筆下,歷史不只是宏大的民族國家敘事,他還用極富韻致的文字描繪運河沿線的優(yōu)美風光、百姓人家的生活場景,展開了一幅幅生機勃勃的鄉(xiāng)土中國的生動畫卷,將普通人的生活、情感與命運融入大歷史的長河之中。小說在講述人物故事時穿插了大量的詩化筆墨,對運河自然景觀和民間生活的細致刻畫充滿了濃厚的人間煙火味,其詩意盎然的鄉(xiāng)土敘事體現(xiàn)了濃濃的懷舊情緒與文化尋根的旨趣。

首先,《北上》以散文化的語言與結(jié)構(gòu)、舒緩的敘事節(jié)奏對運河沿線的自然風光和生活景象進行了真切細膩的描寫,營造出充滿詩情畫意的整體氛圍。作品寫道:陽春三月,小波羅一行人乘船從無錫出發(fā),“兩岸柳綠桃紅,杏花已經(jīng)開敗,連綿錦簇的梨花正值初開,河堤上青草蔓生,還要一直綠到鎮(zhèn)江去”;運河的水“支支汊汊,陽光都帶著潮氣,街巷的石板路長滿青苔”,霧氣水色氤氳蕩漾,明麗秀美的自然風景構(gòu)成色彩斑斕的美妙畫卷。屋船由南向北緩慢前行,運河里似另有一個人間——“南方的建筑恍恍惚惚地倒映在水里,看不清的行人和動物也在水里走動”。屋船穿過鎮(zhèn)江往揚州走,小波羅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更渺遠的岸邊生長著影影綽綽的蘆葦和野草”,此般霧中風景讓他產(chǎn)生迷離恍惚的隔世之感,如夢似幻的流動風景令他心醉神迷。大運河沿岸的自然風物在地理和季節(jié)的變化中呈現(xiàn)出絢麗多彩的豐富美感:每日行船于運河之上,晴天的河面上浮光躍金,“穿過窗欞進到臥艙的陽光也閃閃爍爍”;夕陽的光景更是艷麗動人,“半邊運河水像一塊綿延起皺的猩紅綢緞”,而太陽落盡之時,黃昏從大地上升起之前,先從水里泛上來,“半條運河開始變成混濁的暗黑”,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令人震撼的美感。小波羅北上之旅一路流連,走走停停,到達北方已是深秋:“蘆葦纓子白得飄雪,一樹樹紅的黃的葉子像火焰在燃燒?!背舜罅康纳拭鑼懀骷疫€從聽覺入手,描摹出獨屬于運河的天籟之聲:運河上的行船劃開水面,“聽得見鋒利細小的裂帛之聲”,到了夜晚,“天似穹廬,夜空藍黑,星星明亮;人聲沉入水底,濤聲躍出河面,耳邊是運河水拍打船舷的輕柔之聲,以及船只晃動時木頭榫枘擠壓摩擦的細碎吱嘎聲”。作家充分調(diào)動自己的生活體驗和審美想象,用靈活交替、錯落有致的長短句,形成抒情化的敘事情調(diào)和舒緩悠然的敘事節(jié)奏,令讀者仿佛看見歲月隨船只蕩漾而起的水波緩慢流動的畫面,余韻悠長,令人神往。

其次,《北上》還以大量的筆墨渲染出當年的運河沿線商業(yè)之繁忙、百姓之勤勞、物品之豐富,呈現(xiàn)出令人向往的“人間煙火氣”。在徐則臣看來,小說就是一種“煙火”藝術,“街談巷議、引車賣漿者流,就是我們的日常生活”13,而對日常生活的描寫能夠真實地再現(xiàn)“一條文化意義上的運河”14。在小波羅等人一路北上的行程中,沿途繁華的日常生活景象也無不呈現(xiàn)出鄉(xiāng)土中國的生機和詩意。當被無錫城門口的衛(wèi)兵放進吊籃懸在半空時,小波羅“有種雄踞人間煙火之上的感覺”。在他居高臨下的俯瞰視野中,江南水鄉(xiāng)的美景盡數(shù)映入這位初來中國的西洋人眼底,河流、野地與山巒構(gòu)成的自然景觀和房屋、道路等生活場景交匯,家家戶戶細碎的瓦片縫里飄出炊煙,狗吠聲、孩子的哭聲與大人的呵斥聲混雜一體,河流上的行船與道路上的奔走共同構(gòu)成江南水鄉(xiāng)獨具特色的流動畫卷。當小波羅一行來到揚州,被這個堪比歐洲的“銷金窟”威尼斯的“慢城”深深吸引與折服,他們到富春茶社吃早點,周圍彌漫著“熱氣騰騰的千層油糕和翡翠燒賣的香味”,到竹西一帶倒閉的倉頡刻書局搜尋雕版,到眾姑娘教坊司尋花買春,到西園的御碼頭想象當年的皇帝沿運河下江南……在等待邵伯閘通行的漫長時光里,小波羅見識了平生從未見過的壯觀場面:漕船、商船、官船、客船、貨船,搖櫓的、撐篙的、劃槳的、張帆的,還有蒸汽動力的小火輪,等待過閘的船和人把碼頭變成了滾沸的大鍋,簡直要把運河的水給燒開了。到了朝廷鹽運使駐地、千年大運河穿城而過的淮安,官衙森然,商鋪林立,小波羅端著一紙包茶馓,邊吃邊在石板路巷子里穿梭,“入眼的都是人間煙火,光茶館酒肆里的吆喝聲就讓他想待下來再不離開”。南陽鎮(zhèn)則像一個喧鬧的夜市,河道里來往著大小船只,炊煙、吆喝聲、叫賣聲四起,做生意的人拎著一盞防風的小馬燈,有數(shù)不清的來往船只從沉舟側(cè)畔經(jīng)過……

京杭大運河孕育出獨特的中華運河文化,這種文化滋養(yǎng)了世世代代的水邊百姓乃至整個民族,也正是百姓日常生活與勞動的煙火氣為運河文化提供了更為充沛的生命力。生活在現(xiàn)代都市的謝望和在拍攝大運河紀錄片的過程中重新認識了運河,在他的遙想里,父親年輕時的運河兩岸時常有淘米洗菜的百姓人家,還有遇到大雨與漩渦勇猛搏斗的撐竹排者。百年之前的運河盛景更讓他心馳神往:“帆檣林立,舟楫相接,岸上十萬人家,商鋪云集,引車賣漿等做小買賣的,吆喝聲響徹古老的街巷……熱氣騰騰的水邊生活次第展開”。尋常百姓的生命氣息縈繞在歷史長河的敘述中,炊煙裊裊、流水人家的鄉(xiāng)土中國畫卷次第展開,仿佛是更加遼闊而流動的“清明上河圖”,作者在對運河風光與沿線勝景的描寫中寄托了對鄉(xiāng)土中國的深深眷戀與民族自豪感。

這種詩意之美還體現(xiàn)為作品對運河沿線的人文歷史、風俗文化的呈現(xiàn)上。汪曾祺曾說過:“風俗是一個民族集體創(chuàng)作的生活的抒情詩?!?5誠如斯言,徐則臣的小說大多注重對風俗民情的描寫,在《水邊書》《王城如?!泛汀兑啡隼洹返茸髌分校靹t臣在戲劇、建筑、風俗描寫上著墨甚多。在《北上》中,運河民俗文化更是作家傾力鋪排描寫的內(nèi)容。徐則臣曾在運河沿線城市求學和生活多年,又曾多次實地考查和感受大運河,在創(chuàng)作前做了大量的案頭工作和田野調(diào)查,“但凡涉及運河的影像、文字、研究乃至道聽途說,都要認真地收集和揣摩”16,從景觀、地理、考古到戲曲、飲食、繪畫,眾多知識性細節(jié)都被囊括其中,呈現(xiàn)出學術研究般的考究與嚴謹,不僅凸顯了運河的歷史文化魅力,還具有一定的民俗學價值?!侗鄙稀分械臍v史敘事以沿著運河從南到北的行船路線為空間線索,描寫了運河沿岸眾多的名勝古跡:青果巷、天寧寺、御碼頭、文通塔……,這些古跡凝聚了運河沿線曾經(jīng)的繁華與生氣。最為神奇的是清江閘和邵伯閘:清江閘素有“七省咽喉”“九省通衢”之稱,是當年漕運的襟喉;邵伯閘則是運河上的重鎮(zhèn),那種種將南來北往的大小船只從低水位到高水位運送的精工構(gòu)造,充分展現(xiàn)了運河沿岸勞動人民的創(chuàng)造智慧。此外,小說中還涉及了運河沿線的諸多民俗文化、歷史文物、地方美食。小說寫道:孫過程在護送小波羅北上的行程中,想起曾跟隨舅舅在碼頭“耍中幡”的日子,這在南運河上是一門好生意,驚險刺激又熱鬧:“幡面上花花綠綠,繡著各種吉祥威武的字畫,幡桿上還可以裝飾彩帶、流蘇和銅鈴。雄壯的中幡在藝人頭頂、額頭、眉心、后頸、肩膀、胳膊、手腕、掌心、腰胯、后背、大腿、膝蓋、腳尖輾轉(zhuǎn)騰挪跳躍,在藝人與藝人中間推送傳遞……”中幡從船上的桅帆演變而來,為緩解長時間行走在運河上的寂寞,船工們將其耍出了各種花樣和手法,經(jīng)過改良創(chuàng)新,成了一門獨立的中幡表演藝術,豐富了他們的精神生活。

小說以細膩鋪排的文字津津樂道于運河沿岸豐富多彩的地方文化和人文歷史,展現(xiàn)的是千年運河帶來的繁華富庶、市井人生的長幅畫卷,也是作者對現(xiàn)代化、城市化的大潮中逐漸被忘卻的鄉(xiāng)土中國的深情回眸。

結(jié) 語

學者李徽昭曾這樣評價徐則臣:“細微是你對一些事物感觸的著眼點,宏大是由微小所包蘊的對世界的認識。”17《北上》正是如此,小說將宏大的歷史思考置于綿長的時間線與多樣的人生故事線中,跨越百年的歷史視野和胸懷世界的空間視野,構(gòu)成了典型的宏大敘事。作家以鳥瞰的姿態(tài)總覽運河與民族歷史的百年歷程,勾連幾個家族人生的前世今生,開掘運河承載的歷史與文化底蘊,將縱深恢弘的史詩架構(gòu)和細膩幽微的生命體驗相融合,體現(xiàn)出“70后”作家不凡的氣魄和才情。不過,這種書寫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敘述的梗概化和戲劇化,宏大敘事采用的范式有關世界、國家、民族和社會,極具權(quán)威性和遮蔽性,往往是以一種集體性的敘事遮蔽個體的生命軌跡與深層悲歡,理念過于清晰則帶來人物的性格和命運被高度整合和安排的僵硬。但瑕不掩瑜,總體來說,《北上》以一條河來承載幾個家族、一個民族的歷史脈絡,構(gòu)成國族命運與個體生存的碰撞交響,以面向世界的視野、充滿詩意的文筆來呈現(xiàn)中華民族的百年歷史巨變、運河兒女的精神傳承和鄉(xiāng)土中國的生生不息,彰顯出“70后”作家對本民族歷史文化的回溯與反思、熱愛與自豪,呈現(xiàn)出一種刻在骨子里的民族情結(jié)與家國情懷。

[本文系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chuàng)新計劃立項項目“《北鳶》與《北上》的比較研究——70后作家的歷史書寫”(項目編號:KYCX2022-49)的階段性成果]

注釋:

1 徐則臣:《孤絕的火焰》,四川文藝出版社2018年版,第242頁。

2 陳佳冀、丁思丹:《觀百年運河史·踐國族文化想象——從〈北上〉看徐則臣的運河書寫》,《貴州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21年第3期。

3 徐則臣:《讓沉默的河流說話》,《人民日報》(海外版)2019年6月26日。

4 薛蒙:《歷史、記憶、認同——論徐則臣的〈耶路撒冷〉與〈北上〉》,《長江文藝評論》2021年第3期。

5 曹書文、郭昕暉:《當代家族小說的歷史書寫》,《河南社會科學》2006年第3期。

6 張寶峰:《徐則臣攜〈北上〉再歸來》,《大公報》2019年1月7日。

7 張劍:《西方文論關鍵詞 他者》,《外國文學》2011年第1期。

8 閆玉:《“鄉(xiāng)土文學”與“他者眼光”——以“五四”時期鄉(xiāng)土小說為例》,《西南農(nóng)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1期。

9 程青:《翻越群峰,接近夢想之書——訪徐則臣》,《瞭望》2020年第47期。

10 [美]愛德華·W·薩義德:《東方學》,王宇根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9年版,第177頁。

11 張鵬禹:《徐則臣:讓運河從幕后走向臺前》,《人民日報》(海外版)2019年3月15日。

12 李東若:《時間策略、命運意識與文化鏡像——解讀徐則臣〈北上〉的三種視角》,《中國現(xiàn)代文學研究叢刊》2022年第1期。

13 李沛芳、徐則臣:《徐則臣:“現(xiàn)實感”寫作中的工匠精神——徐則臣訪談》,《長江文藝評論》2021年第3期。

14 徐則臣:《想象一條河流的三種方法》,《文藝報》2018年12月24日。

15 汪曾祺:《晚翠文談新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年版,第302頁。

16 徐則臣:《徐則臣:用文化這把鑰匙“喚醒”大運河》,《濟寧晚報》2019年8月26日。

17 李徽昭:《文學、世界與我們的未來——徐則臣訪談錄》,《創(chuàng)作與評論》2012年第1期。

[作者單位:江蘇海洋大學文法學院]

[本期責編:鐘 媛]

[網(wǎng)絡編輯:陳澤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