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素蘭《繡虎少年》 “夜航星”照亮少年理想之路
近年來，湯素蘭堅守兒童本位，以開放的姿態(tài)廣泛吸納各種思想和寫作素材，不斷挑戰(zhàn)自我，尋求創(chuàng)新，創(chuàng)作出有獨特中國韻味的兒童文學作品。
新作《繡虎少年》是一部有詩意和情懷的作品，作家聚焦于身患殘疾的少年梓屹，用曉暢的語言描述了他的成長之路。梓屹在兩歲時感染了骨髓灰質炎，病毒嚴重影響了他的運動神經，造成了梓屹身體畸形、行動不便，也讓全家人的生活都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在成長道路上，梓屹遭受了各種打擊，被同學嘲笑、奚落、忽視，說他是朋友的“陪襯人”，他時常感到灰暗和沮喪，甚至萌發(fā)過放棄生命的想法。但是在愛他的親人、老師、朋友和小狗的陪伴和鼓勵下，梓屹并沒有因生活的打擊而倒下，仍尋找著生命的意義，直至他在奶奶的牽念中與湘繡相遇，夢想才開始閃閃發(fā)光。乳虎嘯谷，百獸震惶，梓屹用鬅毛針創(chuàng)造的作品《稚君》——這只在漫天雪花中歡跳的小老虎也正是不屈從于命運的梓屹的真實寫照。正如羅曼·羅蘭所言，世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熱愛生活。作家細致入微地刻畫了梓屹的成長過程，挖掘出了人在面對不可回避的痛苦時的生命韌性之美，并向讀者呈現(xiàn)出了梓屹頑強不屈的心靈成長圖景。
《繡虎少年》中，梓屹雖然身體有缺陷，但在成長路途中他比常人更執(zhí)著地追求完整和完美，對自己所熱愛的事業(yè)表現(xiàn)出異常的堅定和勤奮。每天梓屹都在自己的房間里悄悄描《手工刺繡圖樣100》，直到把硫酸紙全都用完，又一本接著一本用圖畫書畫畫。當爺爺對梓屹說繡花是女孩子做的事的時候，梓屹堅定地反駁爺爺，仍執(zhí)著地去做自己喜歡的事。班主任勸梓屹以優(yōu)異的成績走普通高考道路，這樣以后選擇工作的余地會更大，未來也更安穩(wěn)，但梓屹明白自己心底熱愛美術，哪怕藝考有難度，他也愿意嘗試，并不肯在世俗的壓力下僅為謀生而活。在身體缺陷和精神堅韌的對照下，作品具有感人又強大的閱讀吸引力，讓讀者緊緊跟隨梓屹的成長，打破殘疾人在社會固有觀念下的自我限定，去追求更遠更高的自我價值實現(xiàn)。
作品呼吁社會上應該有“殘疾人友好”的立場。一方面，作家以平視的姿態(tài)體察殘疾人的生存狀態(tài)，細膩地表達出他們在日常生活中會遇到的諸多不便，將他們內心深處的微妙情感舉重若輕地表現(xiàn)出來。兒童文學作家在作品中的表達會潛移默化地影響孩子們的價值觀。作家敏銳地覺察到，殘疾人在社會中往往容易被邊緣化，正在經歷成長期的殘疾兒童更是極易感到自卑和自我放棄。作品有著強烈的責任感，不僅呼吁社會上的成人應當正視孩子內心的復雜情感世界，同時提醒殘疾人的親友更要考慮到殘疾群體普遍存在的困境，給予他們更多的包容和愛。
不同于市場上常見的兒童文學作品，也不同于《阿蓮》中展現(xiàn)的女性主義視角，在《繡虎少年》中，作家鮮明地表達了男女自由平等的觀念，鼓勵倡導每個人都應勇敢追求自己熱愛的事物，不應當受到性別、身體的限制。每個個體都應該享有追求自我和熱愛之物的自由，我們也應當摒棄刻板印象，打破陳規(guī)舊念，去關注每個個體煥發(fā)出的獨特光彩。這不僅是對個體價值的尊重，更是社會文明發(fā)展程度的重要體現(xiàn)。
《繡虎少年》巧妙地運用了多重視角、倒敘與插敘相結合的手法，深刻地描繪了近百年來中國社會波瀾壯闊的變遷以及三代人跌宕起伏的命運。作品聚焦于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湘繡的傳承與創(chuàng)新，展現(xiàn)了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交融。宏大的時空跨度和雙線交錯的主題，使得這部作品充滿了歷史的厚重感和現(xiàn)實的沖擊力。《姐姐》一章中，奶奶唱了一首和月亮相關的民謠：“月亮粑粑，肚里坐個爹爹；爹爹出來買菜，肚里坐個奶奶；奶奶出來燒香，肚里坐個姑娘；姑娘出來繡花，繡雜糍粑；糍粑跌得井里，變雜蛤??；蛤蟆伸腳，變雜喜鵲；喜鵲上樹，變雜斑鳩?！边@是在湖南耳熟能詳?shù)拿裰{，在湖南方言中，“粑粑”的意思是餅，而“月亮粑粑”則是形容月亮像餅一樣，民謠中將月亮想象成有生命的存在，極富童趣。富有地方風味的民間童謠是民風民俗和地域文化的重要載體，如同輕盈浪漫的羽毛穿插在作品中，使之厚重而不沉重。
湯素蘭擅寫童話，在處理現(xiàn)實題材時仍保留童話的筆法。一方面，童話的元素作為夢境的形式展現(xiàn)出來，在《姐姐》一章中，榕方在睡前祈禱能像西方童話《野天鵝》中的艾麗莎一樣遇見善良的老婆婆救助弟弟，睡覺做夢都在找方法，但在夢里想求助的“白胡子老頭”“仙女”“巫婆”卻還沒來得及提問就一一消失在眼前。夢境是潛意識的反映，姐姐榕方頻繁夢到和現(xiàn)實生活相差甚遠的童話人物，并且渴求得到他們的幫助是天真的，但同時也體現(xiàn)了榕方想要弟弟好起來的迫切愿望。此外，童話中的無所不能和現(xiàn)實的無能為力進行對比，從夢里哭著醒來的榕方也代表了美好的童話愿望在遭遇到冰冷現(xiàn)實時極易破碎，讓讀者既感受到奇特的童話美感，又被其背后所暗含的憂傷所打動。另一方面，作家運用童話元素來描寫日常常見的生活事物。比如在《落水》一章中：“墨綠色的球臺閃著亞光，相比學校的水泥球臺，簡直像白天鵝和丑小鴨?！庇猛捓锏男蜗蟆鞍滋禊Z”“丑小鴨”來進行對比，貼切地寫出新舊乒乓球臺的區(qū)別。又如在《雪人》一章中：“田野蓋上了白色的雪被，像巨人家鋪著雪白亞麻布的大餐桌。田野里間或有幾方池塘，因為雪落進池塘里融化了，池塘在一片白色里呈現(xiàn)黑色，特別顯眼，就像巨人在大餐桌上放了幾個烏木茶盤。”作家運用獨特的童話意象組織故事，富有新意向讀者勾勒出一幅奇幻浪漫的鄉(xiāng)村雪景圖，童話中的巨人和福山村的聯(lián)系使雪中村景帶了幾分溫馨可愛的情致。童話元素和現(xiàn)實事物在小說中融合，讓讀者在閱讀時獲得多層次的閱讀體驗。
關于“死亡”的書寫也是這部作品可圈可點之處?！独C虎少年》在探討“死亡”這一主題時，描寫得真切具體，讓讀者能夠感受到直面生命終結的沉重。爺爺在考試后去接梓屹的下午被一輛超載超速的大貨車撞上，當場罹難。而梓屹得知后感覺“眼前一片黑暗。從此，在梓屹的記憶里，那天下午的太陽是黑色的”。但在結尾之處，作家又用極富詩意化的方式展現(xiàn)了爺爺離世時對梓屹的影響，梓屹創(chuàng)作出畢業(yè)作品《夜航星》表達了對爺爺、小黃和小白兔的紀念，他們散發(fā)出明亮的光，是指引梓屹前進的“夜航星”，也是他們的溫暖和愛，而這絕不會隨著他們生命的結束而消失。而只要這些在生命背后的情感價值存在，生命在某種意義上就是永恒的。死亡是宇宙間萬物更迭的必然現(xiàn)象。對于孩子們來說，面對分別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正因如此，優(yōu)秀的兒童文學作品更應肩負起生命教育的重任，一方面，應當引導孩子們在閱讀中認識到分別的無常，從而更加珍視與親人朋友在一起的有限時光，另一方面，應當讓孩子意識到在脆弱無常生命背后仍蘊含了強大情感力量，而這力量會在親人離去后伴隨著自己一起長大。這樣不僅能夠幫助孩子們正確面對生命中的離別，也能促進他們在情感上的成長。
《繡虎少年》通過梓屹的成長之路，展現(xiàn)了作家對于弱者深層的關愛，同時，巧妙地描繪了湘繡的獨特魅力，將成長與文化傳承的主題結合在一起，為讀者呈現(xiàn)一個多元且富有深度的文學世界。
（作者系湖南師大文學院碩士研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