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存凌云志 筆傳西藏情 ——一對北大學子的援藏故事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里”,李白的詩句映照了朱曉明和盧小飛夫婦在人生重要抉擇之際擁有的胸襟。他們是北京大學中文系同班同學,畢業(yè)之際,堅定地選擇接過前輩的接力棒,用所學知識和手中筆,服務西藏人民,建設社會主義新西藏,譜寫了雪域高原新聞宣傳事業(yè)的一曲動人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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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6年秋天的拉薩西郊,自治區(qū)第三招待所大院里云集著來自祖國各地數(shù)百名大學畢業(yè)生,有一對剛剛結(jié)婚一個多月的新婚夫婦在這批學生中格外醒目。
男同學身材高挑帥氣,名叫朱曉明。那位朝氣蓬勃的女同學,靚麗的臉龐上,閃著一對會說話的眼睛,她叫盧小飛。他倆都是剛剛從北京大學畢業(yè)的優(yōu)秀學子。
盧小飛的父親夏川是一位老革命,參加過北平“一二·九”學生運動,曾經(jīng)是冀魯豫根據(jù)地的筆桿子,一直從事文化宣傳工作,在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期間,他寫下了大量的詩歌和通訊,有力地激發(fā)了戰(zhàn)士們的斗志。
1949年秋天,解放大西南的戰(zhàn)役打響。9月4日,人民解放軍第二野戰(zhàn)軍五兵團從上饒向貴州進發(fā),次年1月14日貴陽解放。根據(jù)部署,擔任十七軍宣傳部部長的夏川負責接管貴陽文教工作。2月12日這一天,在結(jié)束接管向兵團司令和政委匯報工作時,正巧碰到前來匯報進藏籌備工作的十八軍軍長張國華。早在冀魯豫時期二人就非常熟悉,張國華像發(fā)現(xiàn)了寶貝似地脫口而出:“夏川,你在這兒?。∥覀凂R上就要去西藏了,你就跟我們?nèi)グ?!西藏缺你這樣的人?!?/p>
夏川知道,西藏那時還沒有擺脫封建農(nóng)奴制,是一片雪域高原,進軍西藏相當于是第二次長征。但是他沒有絲毫猶豫,一聲“好啊”便決定了自己隨后的命運。調(diào)令第二天就到了,他的夫人吳靜是軍政治部組織干事,夫婦二人即刻出發(fā)趕到四川樂山與十八軍會合。
十八軍先遣部隊向西藏挺進的時候,吳靜已經(jīng)有孕在身,她和另外三名同樣情況的戰(zhàn)友留在四川新津縣(今成都市新津區(qū))純陽觀十八軍留守處待產(chǎn)。小飛出生不久,附近的新津軍用機場正好有幾架軍機待命赴京,吳靜有幸搭乘其中一架飛機,將孩子托付給在京居住的婆婆,自己未及休息便去追趕部隊??粗唏僦兄挥?2天的孫女,奶奶感嘆不已:“這孩子這么小就坐了飛機,就叫‘小飛’吧!”
少年時代的小飛經(jīng)常聽父母講冀魯豫邊區(qū)的抗戰(zhàn)故事,講十八軍進軍西藏的見聞,講父母親歷的往昔歲月,講戰(zhàn)斗征程中犧牲的戰(zhàn)友。耳濡目染,浸潤熏陶,這些人和事都潛移默化地沉淀在小飛心中。
讀初二時,盧小飛從《中國青年》雜志上讀到一篇文章,介紹兩個高中畢業(yè)的女青年奔赴四川涼山地區(qū)支教的故事,她深受感動,敬佩之余也暗想“自己有一天或許也像她們那樣去西部、去艱苦的地方”。那個時代的光譜是“一顆紅心,兩種準備”“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小飛也將之作為人生的力量。
1976年夏天,就讀北大中文系的盧小飛面臨畢業(yè),在校學生會擔任宣傳部副部長的男友朱曉明提前得到了消息:“西藏要人!”下一步就要在應屆畢業(yè)生里開展動員工作。朱曉明是一個充滿了理想和激情的青年,他立即找到盧小飛,征求她的意見,說:“西藏需要人,咱們?nèi)グ桑俊?/p>
盧小飛毫不猶豫,脫口而出:“好??!”兩人心心相印,都主動寫了決心書,貼在中文系32號樓一層過道的墻上。盧小飛的決心書簡單明了:“愿做鯤鵬飛萬里,鄙棄燕雀戀小巢?!?/p>
夏川得知女兒要去西藏工作,非常高興。這位詩人頓時詩興大發(fā),題詩一首,贈給小飛:
“闊別雪域二十載,山河依舊入夢來。女兒接我移山志,憾恨頓消心花開。”
2
回家后,盧小飛和朱曉明分別向家人說了自己愛情和事業(yè)的選擇。兩家人都很支持。盧小飛的大姑姑提議:“既然你們有結(jié)合的意愿,不如進藏之前就把婚結(jié)了吧!”
于是,秋高氣爽的9月,兩家人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飯,就算辦完了婚禮。
1976年9月22日下午三點一刻,他們乘坐69次列車滿載著建設西藏的青春熱望出發(fā)了。當時,北大一共去了11位畢業(yè)生,全北京市去了52人。彼時的青藏線還沒有鋪上瀝青,盡管一路顛簸,塵土飛揚,但車廂里歌聲不斷,即便在沱沱河和五道梁等高海拔站點,歌聲也沒有停下來。幾天后,他們抵達拉薩。
北大為每位赴藏工作的畢業(yè)生都制作了一只木箱子,盧小飛和朱曉明進藏時就帶上了這兩只箱子。當時進藏的畢業(yè)生安排的都是集體宿舍,接收朱曉明的西藏宣傳部沒有想到來的是一對年輕夫婦,只好臨時將原來用作廣播室的一間很小的土坯墻、鐵皮頂?shù)姆块g騰出來,給他們兩個人住。這個房間里只能放下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張床,兩人將帶來的兩只木箱子并列擺放在宿舍里,鋪上褥子成為待客的“沙發(fā)”,之后的歲月里,被當作“沙發(fā)”的木箱子承載了不盡的幸福與歡樂。
自治區(qū)委宣傳部位于拉薩市中心的人民路,旁邊就是新華書店,對面就是百貨商場。他們房間雖然很小,但因位居市中心,加之二人是在拉薩的唯一一對已經(jīng)結(jié)了婚的同學,加上盧小飛熱心好客,小蝸居很快就成了當年拉薩的進藏大學畢業(yè)生聚會的地方。
盧小飛被分配到《西藏日報》工作,朱曉明在自治區(qū)黨委宣傳部。兩個人業(yè)余時間都主動學習藏語,用當年父輩十八軍進藏時學藏語的油印課本來學一些簡單的藏語。同時注重研究西藏的歷史。那時拉薩相關(guān)的資料很少,能夠看到的主要是《西藏日報》。朱曉明開始有計劃地收集和整理西藏史料。他讓盧小飛從報社資料室借從1956年創(chuàng)辦以來的《西藏日報》合訂本,小飛每天用自行車后座馱著一本本合訂本帶回家。看完還了,再去換新的回來看。朱曉明一邊翻看,一邊記筆記、做卡片,陸續(xù)做了數(shù)千張卡片,梳理出了一份《大事記》。這是一種基礎(chǔ)性的工作。他們就是這樣開始著手研究西藏的歷史。
3
盧小飛在《西藏日報》擔任編輯、記者,從鉛字排版拼版開始做。當時《西藏日報》辦公樓全部都是干打壘的土坯房,屋頂是用洋鐵皮搭建的,太陽曬過后炙熱難耐,天冷的時候卻又抵擋不住嚴寒,一下雹子就“叮咚”作響。社里沒有幾輛車,記者下鄉(xiāng)采訪大多是搭便車,要傳稿子則只能到郵局去發(fā)電報。天氣嚴寒時他們通常都是穿著軍大衣,坐在太陽底下寫稿子。
那時在拉薩生活,長期吃不上蔬菜,人們普遍維生素缺乏。盧小飛的指甲蓋兒整個都癟了下去,又在前端翹起來。想吃個雞蛋也很難買到,即便有賣的也貴得很,一個雞蛋要賣兩元錢,而那時朱曉明、盧小飛每人每月的工資才55.25元。
艱苦的生活難不倒他們。十八軍父輩早年比他們困難得多,前輩們有著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zhàn)斗、特別能忍耐、特別能奉獻的老西藏精神。那種精神也一直鼓舞和激勵著他們。
盧小飛性格風風火火,特別豪爽,很善于同藏族干部群眾打交道。她第一次下鄉(xiāng)到藏胞家里,老阿媽用穿得油光锃亮的“邦單”(圍裙)擦過碗,再用這只碗盛上酥油茶遞過來,初次喝酥油茶,確有些異樣的感受,但很快她就克制住了自己的不適,屏住呼吸,一口氣喝完。然后,她也學著藏家人的樣子,慢慢地咀嚼主人送來的風干牛羊肉,喝家釀的青稞酒。很快地,她便適應了藏地的生活。
在采訪過程中總有許多的人和事讓盧小飛念念不忘。特別是當?shù)乩习傩盏闹液駱銓嵣屏?,更是令她倍受感動?980年春天,她和《西藏日報》的阿多、新華社的馬競秋、才龍一起去藏東,遇上陰雨天,一行人被困在了只有八戶人家的慈巴村。
村里的生產(chǎn)隊長才旺卓瑪熱情地招呼他們進屋喝茶,然后便捅開灶火,到院子里抓了一只雞,宰殺,褪毛,上鍋燉上。
卓瑪把自己的屋子讓給盧小飛住,父母的房間則讓給才龍和馬競秋,阿多被安排在門道里住。而他們?nèi)依闲t擁擠在堂屋周邊的卡墊上。堂屋很寬敞,大約30多平方米。中間是火塘和灶臺,吃過飯后他們便進行訪談和聊天。
這時,突然來了一個被雨淋得濕漉漉的女人,她站在門口大聲地吆喝,原來這是一位僜巴人。盧小飛忙遞過去一把小板凳,沒想到她卻擺擺手,“撲通”一下坐在地上和卓瑪聊天。卓瑪熱情地拿來了一壺“阿拉”(白酒)和一只搪瓷茶杯,倒了一杯酒,先從遠方來的客人開始,大家傳著喝。
開始時每人喝一口,后來那個僜巴人喝高了,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伸出小拇指比畫說:“我們是這個?!庇稚斐龃竽粗刚f:“你們是這個!”并請卓瑪替她翻譯。然后,她接著說:“我們不同民族,卻用同一個杯子喝酒,現(xiàn)在是真正的平等了?!?/p>
僜巴人境內(nèi)外加起來只有幾萬人,世代居住在丹巴江流域至察隅河流域的熱帶雨林中,在察隅境內(nèi)只有幾千人。
盧小飛又去采訪了洞沖邊防站站長松鳥。他和參謀梅內(nèi)都是僜巴人。梅內(nèi)作為翻譯,陪盧小飛去了新村、巴安通、沙瓊、夏尼、嘎腰等村寨。小飛滿滿地記了兩個本子的采訪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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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慈巴那天早上,盧小飛他們租了村里的4匹馬。從慈巴到下察隅區(qū)委有60里山路,大約需要走一天,怎么把租的馬還給鄉(xiāng)親們呢?這就需要跟著去一個人,再由他把馬牽回去。這個牽馬的人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回馬人”。
以前盧小飛騎過兩次馬,都是老鄉(xiāng)幫忙牽著馬。這回大家要分頭趕路,她心里有點不安。卓瑪告訴她:“你不用擔心!給你找的是村里最老實的馬。我弟弟跟著你們走。”
離開的時候,慈巴全村的人都出來送行。盧小飛他們騎馬上了坡,回頭張望,發(fā)現(xiàn)人們都還舍不得回去,老阿媽還在那里抹眼淚。
穿越在原始森林里,令人心曠神怡,盧小飛開心地放聲歌唱。但是,這種輕松美好的體驗還沒維持多久,便下起了越來越緊的雨點來。小路的泥濘讓人擔心馬會摔倒。走過幾道山崗就遇到了泥石流,他們只好翻身下馬,牽著馬小心翼翼地繞過塌方區(qū)。
沒走多遠,卓瑪?shù)牡艿艽稳识嗉傲司涫裁?。他沖到前面舉手擋住盧小飛他們的馬,然后再側(cè)耳傾聽,好像在聽什么動靜。
很快,隨著一陣“轟隆隆”的響聲,一塊大石頭夾著一堆的碎石滾下了山。
這種情形后面他們還遇到了幾次。如果不是次仁多吉這位經(jīng)驗豐富的回馬人,那些山頂上墜落的石頭肯定會砸到他們。
盧小飛屏住呼吸不再唱歌了,她生怕影響了次仁多吉的聽力。
在過一道溪流時,河水暴漲,簡易圓木搭的橋變得光溜溜的,沒有護欄。過橋讓人膽戰(zhàn)心驚。次仁多吉一次又一次地把那些馬一匹一匹地牽過去。而盧小飛則是抓著馬尾巴過的河。
在最后一趟過河時,次仁多吉牽著馬腳下一滑,身上的藏刀從刀鞘里脫落,掉在兩根木棍中間。就在他彎腰撿刀時,馬蹄子又踩空了,差點滑倒。他趕緊牢牢地抓住馬才使它沒有跌落到河里。看到這一幕,盧小飛簡直嚇壞了。
一路下著雨,太陽卻一直照著。路過一片松林草地,大家停下來吃午餐,是卓瑪和阿媽準備的烙餅和鹵肉??斓礁駬砩綍r,一大片塌方擋住了去路。右邊是陡坡,左邊是懸崖。人可以垂直往上爬因為可以抓住草叢向上攀登,但是馬就不行,況且馬還馱著大家的行李。多吉的那匹馬馱的行李最多。
快到3點的時候,馬說什么也走不動了,多吉拽著韁繩使勁往上拉。突然,那匹馬翻倒了,馬背上的行李拖著它不由自主地向山下滑去。正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次仁多吉抽出腰刀,果斷地砍斷了馬肚帶,甩下馬背上的東西包括馬鞍,他自己則站到下風口,雙手死死地托住馬的肚子。
那匹馬終于顫顫巍巍地直起了身子,渾身都在哆嗦。
這一切都在眼前發(fā)生,盧小飛簡直看得目瞪口呆。只見多吉又跑到溝底去,把那些馬馱的東西撿起來,全部扛到自己身上。這個在盧小飛看來驚心動魄的過程,多吉卻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似的,依舊平靜地帶著大家繼續(xù)趕路。
傍晚時,他們終于抵達了下察隅區(qū)。大家湊合吃了點東西,便早早地睡下了。盧小飛感覺渾身酸痛,一點勁兒都沒有。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趕緊爬起來,頭一件事就要跑去感謝多吉。
還沒走到宿舍門口,她的心就沉下來了。因為她發(fā)現(xiàn)原先拴在院子里的馬都不見了。再走進他們的屋,發(fā)現(xiàn)多吉的床鋪疊得整整齊齊,她的心徹底地涼了,但還是不甘心地問了一句。阿多他們回答:天沒亮,多吉就趕著馬回去了。哎呀!盧小飛心里別提有多么懊喪,她本來是想好好地感謝他,可是人家壓根就沒把這個當回事。
從下察隅區(qū)委返回縣城,盧小飛又遇上了泥石流。這次塌方面積更大,交通完全中斷,也沒有馬騎。幾個人背著行李徒步走了很久,走到另一頭,終于有當?shù)伛v軍開著吉普車來接應他們回縣城。離開縣城時他們坐的是卡車,這是一輛裝滿了黃豆的運輸車。4個人擠坐在一袋袋黃豆上,麻袋都高過了駕駛室的頂棚。因為超載,在翻越達姆拉雪山時令人倍感心驚肉跳。
這次的采訪一路上都是這樣搭車過來的。從拉薩出發(fā)坐的是拉薩運輸公司破舊老式的大客車。從拉薩到八一鎮(zhèn)整整走了三天,在米拉山上就堵了半天。后來,他們又搭上了西藏軍區(qū)汽車16團的卡車。在波密縣境內(nèi)采訪,多數(shù)是徒步。有兩回搭乘了農(nóng)民的拖拉機。在然烏兵站小住后,他們又搭上了青藏兵站部的車隊,隨著車隊浩浩蕩蕩地爬上達姆拉雪山。
2013年5月,盧小飛有機會再一次帶領(lǐng)一個小組到察隅做口述史的采訪。她迫不及待地趕到慈巴尋找故人。幸運的是,在此她又見到了次仁多吉。他后來當過村長、村支書,還兼任著村里的電工。有一次搶修電路,他兩只手被漏電燒傷,留下了永久的殘疾。
物是人非,當年同行的馬競秋和才龍兩位記者已先后過世。阿多2013年夏天到北京來做血管瘤手術(shù),盧小飛幫他聯(lián)系了阜外醫(yī)院最好的大夫。但他身體沒有康復,就急著返回西藏,幾個月后便不幸去世了。
到了下察隅,盧小飛又四處打聽他當年結(jié)識的巴都、梅內(nèi)、松鳥等,卻被告知這些朋友都已相繼去世。返回林芝八一鎮(zhèn),通過在波密縣委宣傳部當干事的卓瑪小女兒幫著聯(lián)系,盧小飛才在賓館里和卓瑪再次相見。當卓瑪?shù)纳碛俺霈F(xiàn)在樓梯口時,淚水瞬間涌出小飛的眼眶。
這一次進藏,小飛和卓瑪一家人建立了微信聯(lián)系。2021年,利用西藏和平解放70周年契機,小飛寫出了《喜馬拉雅深山“亞龍娃”——西藏上察隅鎮(zhèn)一家四代婦女的變遷》,通過剖析這一家人的生活與成長道路,透視西藏發(fā)生的地覆天翻的歷史巨變。次仁多吉的大女兒是中學英語老師,她在微信群里留言:“30多年前的友誼維系至今,是怎樣的一種友誼!雖然我和盧阿姨從未謀面,您到老家時,我還未出生,但在您寫的故事中,我知道了我們的家族史,知道了我們老一輩和父母一代的生活,讀您寫的故事,那些情景恍如我親身經(jīng)歷一樣,歷歷在目。感謝盧阿姨,讓我們這些下一代‘亞龍娃人’,了解自己的家族史,更加懂得珍惜珍貴的親情、真摯的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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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1月1日,按照國務院部署,一度由新疆代管的阿里地區(qū)重新劃歸西藏管轄。1981年初夏,自治區(qū)人民政府安排民政廳和文化廳帶慰問團去阿里慰問軍民。聽到這個消息,盧小飛第一時間聯(lián)系民政廳,要求隨團采訪。獲準后她將消息告訴朱曉明,自然又引來他的擔心。
這趟出行計劃兩個月,那時公路還沒有修通,車隊穿過無人區(qū),既有草原自行路,也有前人搶修的簡易路,當?shù)厝朔Q“急造路”。
小飛是第一位到達阿里的女記者。她跟隨車隊一路采訪,先后走過措勤、改則、革吉、普蘭和扎達縣,之后便獨自行走,在日土縣深入采訪,寫下了《日土人民的喜和憂》《多瑪二隊的啟示》等一批生動反映阿里牧區(qū)改革發(fā)展的報道?;氐嚼_后,她又寫下了《阿里紀行》。朱曉明作為第一讀者,對其中需要調(diào)整的地方提出意見。幾十年間,二人互為第一讀者相互切磋、不斷斟酌、推敲商量已經(jīng)成為習慣。
在日土兵站停留的那幾天,小飛偶遇南疆軍區(qū)送貨的卡車,她順便搭車去了一趟葉城,體味了阿里軍民高原生存的另一種艱苦。后來她把去新疆的這一趟經(jīng)歷寫成了一篇小說《茫茫雪線》,發(fā)表于剛剛創(chuàng)刊的《丑小鴨》雜志。
她采訪了新疆葉城的西藏辦事處,寫好的稿件是以電報的方式發(fā)回拉薩的。
在搭車開往新疆葉城的路上,解放牌卡車在庫地大坂附近拋錨了。
司機下車幫她攔住了后面跟隨的卡車,是一位維吾爾族大叔拉羊的車,這些羊是要趕去葉城出售的。盧小飛爬上車廂,與一群大尾寒羊擠在一起。一路上顛簸,卡車震得“哐當哐當”響,盧小飛緊緊地把住車幫子,在群羊“咩咩”的叫聲中感受著在拉薩享受不到的“新生活”。
幾天后,她又坐那輛軍車返回。這些新鮮又獨特有趣的經(jīng)歷,在小說《茫茫雪線》里多有展現(xiàn)。
當年從仲巴縣回拉薩的路上,也經(jīng)歷過一次危險??斓郊蛹羽B(yǎng)護段時,盧小飛所乘坐的北京吉普車發(fā)動機燒壞,拋錨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山谷中。大家只好在那里坐等,看后面有沒有汽車路過,再攔下搭便車,讓盧小飛先走。一直等到天快黑的時候,才有一輛郵車路過。那輛車裝滿了郵件和包裹,駕駛室里坐著司機和副駕駛,中間已經(jīng)搭乘了一個過路的乘客,于是盧小飛只能爬上車廂,和郵件包裹擠在一起。天氣特別嚴寒,一路上車又顛簸得厲害,也不知時間過去了多久,大約在夜里十一二點,司機因為駕駛疲勞,差一點翻了車,幸虧盧小飛始終抓緊了車幫,一路都未敢松手。
司機下車一看,貨車的一個轱轆已經(jīng)懸空在加錯拉山的崖邊上。大家都被驚醒了,都從車上下來,先用鐵鍬挖,而后借助司機油門加力一起推,卡車“哼哼”著拱了上來。
在西藏的邊防部隊采訪,熱情的官兵總會以酒相邀,以小飛的豪爽也總是來者不拒。因為喝了大量的烈酒,小飛患上了早期肝硬化。1982年她回到北京治病,自己的人生計劃是養(yǎng)好身體后返回西藏。當時自治區(qū)正按照上級部署對在藏漢族干部實施分期內(nèi)返,報社考慮到小飛的實際情況,順勢安排她第3批內(nèi)調(diào)。孩子需要有父母陪伴,當然最好是母親的陪伴。盧小飛和朱曉明商量過后,最后決定還是她先回北京。于是,當女兒兩三歲時,盧小飛就辦了內(nèi)調(diào)手續(xù),到《人民日報》農(nóng)村部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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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人民日報社決定在各地恢復重建記者站。有一天下班的路上,分管副總編輯陸超祺與同住報社南區(qū)宿舍的盧小飛同行,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問道:“西藏要恢復重建記者站,你愿意去嗎?”“好??!”盧小飛沒有絲毫猶豫。
很快,盧小飛接到了人民日報駐西藏記者站首席記者任命書。西藏,是她魂牽夢縈的土地,她恨不能插翅立即飛向高原。但是孩子還太小,剛上小學二年級,這可怎么辦呢?
盧小飛找孩子平心靜氣地談一談。孩子也很懂事。她一言不發(fā)地聽著母親講自己的想法和決定。她讓孩子自己選擇,孩子默默地思考了兩三天,最后答應跟媽媽一塊去西藏,和爸爸媽媽生活。
1987的夏天,盧小飛接待了首都女新聞工作者代表團,在西藏記協(xié)的協(xié)助下安排去農(nóng)牧區(qū)采訪,其間小飛和一名女記者去了邊防一線。時值雨季,部分道路因洪水沖刷損毀,車子在沿河公路行駛途中,突然遇到一段塌陷的路,盧小飛乘坐的汽車隨著懸空的路面一起跌落進隆子河。她第一時間抱住照相機和被河水浸濕的采訪本,而后與同事迅速從車廂里爬出來,快速蹚水到岸上??墒瞧噮s深深地陷在了河床的泥沼里。
盧小飛此前遇到過類似的挫折,因此她安慰同事,讓她不用緊張,不要著急,一定會有辦法解決問題。隨后她自己搭上了后面行駛過來的一輛車,到前方的公路養(yǎng)護段去找救援。
一見到養(yǎng)護段的人,她就焦急地說:“我是人民日報社的記者,我們的車掉進了冰河里。請你們幫幫我們!”養(yǎng)護段的幾個壯漢正與圍在中間的一位大姐說事。事后小飛才知道這個女同志竟然是公路養(yǎng)護段的副段長,名叫卓瑪。卓瑪聽完后,安慰盧小飛不要著急,“我們這就派車去幫你們,你放心!有我們在就有你們的車在?!彪S即,她便指揮那幾位大漢開著一輛解放牌卡車,前去河邊拖車。那些大漢連拉帶拽地將那輛車子從河道中拽上了岸。
此時,天色已晚,盧小飛他們忙著趕路,顧不得停留。待一周后結(jié)束采訪返回路過時,她專程下車向卓瑪一行道謝。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為了紀念西藏和平解放60周年,盧小飛早早地就開始策劃編寫一部《西藏的女兒——60年60個婦女的口述實錄》。她希望通過不同年代和不同領(lǐng)域藏族婦女的口述歷史,真實反映西藏婦女的命運,見證西藏的發(fā)展與變遷。2010年夏天,盧小飛帶隊赴藏開展西藏婦女口述史的采訪,費盡周折終于又打聽到了卓瑪。此時的卓瑪已經(jīng)退休。在山南老家,小飛見到卓瑪激動不已,淚水奪眶而出。而卓瑪竟然沒有反應,她對小飛敘述的往事沒有絲毫印象,她說:“我們養(yǎng)護段一年四季不知救援了多少車輛,這樣的事再尋常不過了?!?/p>
這,深深地打動了盧小飛。她見過太多像卓瑪這樣的女性,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一個群體。她把這種感受寫在口述史書的序言里:“……60位西藏女性的集體口述歷史,也帶有一點文化搶救的意味。西藏文化的保護涉及方方面面,女性文化的保護是其中的一支?!?/p>
2011年5月,由她主編的這本西藏女性口述實錄出版。此后,她繼續(xù)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采訪和整理《西藏婦女生活史》《喜馬拉雅居民口述史》,以此折射這個時代、這個地域的文化及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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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1987年起,盧小飛在西藏又工作了四年。1991年離開西藏,回到了北京,相繼在《人民日報》擔任首都記者組組長、《各地傳真》版主編、記者部副主任。1997年,她光榮地當選黨的十五大代表。1998年,盧小飛出任《中國婦女報》常務副總編。2000年底擔任總編輯。面對的讀者群和采編任務變了,但在她的心底,西藏依然是最留戀的地方。在《中國婦女報》工作期間,她曾多次帶隊赴藏采訪,撰寫了一篇篇帶著體溫和熱度、接地氣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