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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霍麗:關于劉碩良先生的回憶與紀念
來源:漓江出版社(微信公眾號) | 霍麗  2024年09月19日08:22

時光匆匆,一年時光倏然而逝。一年前,劉碩良先生告別了他所熱愛的世界——只是他又似乎從未離開,似乎無時不在??偩幨野l(fā)起了紀念征文活動,我細細梳理了一下,老先生晚年重要的幾本書我都有幸參與了,確有必要、也有責任寫一點文字。而未及下筆,許多記憶已洶涌而來。

我與劉老相識其實很晚,真正開始有合作更是遲至2017年,如果對劉老的出版生涯進行分期的話,這基本已屬于晚后期了。但此階段的劉老正在全面梳理自己的出版經(jīng)歷、總結出版理念,我因而得以較深入地了解他的一些思考,進而對其經(jīng)歷的出版歷史有一個快速了解的路徑。劉老自十七歲隨軍入桂,先新聞、后出版,成就了“為新聞出版的一生”。作為漓江出版大廈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漓江品牌之重要奠基者,出版改革名刊《出版廣角》的創(chuàng)刊主編,劉老深度參與了漓江出版社的歷史、外國文學出版歷史,是當之無愧的改革開放出版家。在此記下幾個細微片段,以紀念這位一生“唯好書是求”的出版前輩,表達深深的敬意與懷念。

2005年,我進入《出版廣角》雜志工作,而作為這本雜志創(chuàng)始人的劉老已在北京開始新一輪的創(chuàng)業(yè)。記得那年的京城初秋,為了重建北京辦事處,雜志社領導請劉老出面邀請雜志在京編委相聚,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碩良先生,這位全國著名的出版人。彼時同場的有大名鼎鼎的柳鳴九、羅新璋等多位先生。鴻儒談笑,思想激蕩,那個場景我終生難忘。

第二次見到劉老,是在碩良文化公司的北京辦公室。印象中那個不算大的辦公室從進門開始便堆滿了圖書。老先生給了我將近10本、滿滿一手提袋的書,在沒有翻開任何一本書的情況下,昂揚頓挫地對每一本書的特點做了簡要說明。我詫異于有人對書如此之熟悉、如此有熱情。后來編輯書信選的時候,每每看到提及劉老送書之處,我都不禁回想起從柳芳北里抱出來的那滿滿一袋書。

再次見到劉老時,我們都已回到了南寧。有著廣西最頂級豪華文史作者團隊的《中國地域文化通覽 廣西卷》出版了,作為主編之一的劉老熱情萬分地送了我好幾本——沒錯,不是1本,是好幾本。他說你回來做圖書,這本書一定用得著,你的作者中或許也會有人需要,必要的時候可以轉送給需要的人。后來我確實遇到不少需要這本書的寫作者和編輯,書送完后,我自己又買了好幾本繼續(xù)送人。

與劉老真正意義上的合作,始自《春潮漫卷書香永——開放聲中書人書事書信選》(以下簡稱《書信選》)?!稌胚x》是一部鮮活的多義之書,關于閱讀、關于翻譯、關于時代,相信每一個讀者從中獲得的感受都會不同。對我而言,我最關注的是一封封書信背后的人,以及一群人背后的那個時代,這讓我忍不住張望、遐想、感慨;也常常感嘆老先生高超的工作水平——好的編輯技巧,其實是一門藝術。《書信選》收錄七百多封信,加注釋、說明、附錄,編輯過程的繁復與艱難今天回想已有些模糊,能清晰回憶起來的,是那高達數(shù)尺的校樣,和劉老埋頭勾畫信件的樣子。書中收錄的信件非常珍貴,為保護原件,我們需要先將信件掃描,再請錄入人員將掃描件轉成電子版,然后對照掃描件校異同。信件多是手寫,筆跡各有特點,更因時間久遠,有些字跡已模糊,考證辨認并不容易,尤其一些采用行草寫就的書信,需要了解背景、結合上下文才能辨識出來。這批信件目前存放在廣西師范大學桂學博物館中保留著,里面顯見增加的筆跡,一筆一畫可見晚年受眼疾困擾的老先生的辨認艱辛,同時亦隱見其編輯思想。發(fā)排前后,劉老每天工作時間超過十小時。他還專門把客房騰出來作為臨時工作間,周六、周日我和同事艾暢便在這里繼續(xù)“上班”。慈祥的黃阿姨總是嘆氣:不要那么辛苦嘛。我和艾暢的體驗倒是一致的,那就是累并快樂著。

《書信選》之后,《圍觀記》開始進入編選流程。劉老一度想新寫一部敘事散文集,書名都起好了——《八八自述》,還列出了完整的提綱。孰料這一年11月,黃阿姨因病逝世,劉老的精神受到極大的打擊。有一天,他電話跟我說,他眼睛不行了,估計寫作的計劃要擱淺了。又有一日,老先生又來電話,說他準備跟廣西師大的黃偉林教授合作,把原來想寫的內(nèi)容以口述筆錄的方式呈現(xiàn)——這是后來的《與時間書:劉碩良口述回憶錄》。黃偉林教授針對劉老的口述史實際已進行多年,形成的文字也已有十多萬字,但一直未達到雙方最滿意的狀態(tài)。2020年年底,劉老下定決心把這個口述史完成,黃教授團隊以線上、線下的方式開展口述筆錄,留下了大量珍貴的影像資料。口述筆錄的原始材料最后由張俊顯、李遜、唐迎欣等執(zhí)筆成書,張俊顯全書統(tǒng)稿。書稿文字簡潔平實,劉老口述自故鄉(xiāng)起筆,對平生每一段經(jīng)歷都做了細致的梳理。老人家對書稿很滿意,只是到后期,他的視力越來越差,已經(jīng)完全不能看清文字。文字整理團隊和編輯團隊只好以朗讀的方式幫助劉老“閱讀”校樣,對內(nèi)容進行確認、校對,朗讀者將劉老的修改意見記錄、謄改,再朗讀。李遜和梁虹程是最經(jīng)常的“朗讀者”。記得有一天我送材料給劉老,走到書房門外,聽得劉老獨特的湖南口音與年輕的朗讀聲高高低低,時有交錯,不禁久久駐足。

出版是一件奇妙的事,需要時間的沉淀、打磨,卻又往往超越時間。自1980年始,劉碩良老便猶如使者一般,孜孜不倦于推動一本又一本圖書、一期又一期雜志的出版,一直在與時間賽跑。他一直在策劃、一直在創(chuàng)意;每一個創(chuàng)意他都會預設多個實現(xiàn)路徑,失敗亦從不氣餒,轉一個賽道繼續(xù)前行。在暮年時分,即使目不能視,他依然堅持書寫、記錄、傳播。出版史專家李頻先生曾對《與時間書:劉碩良口述回憶錄》這一書名頗感興趣,猜測其意為“在時間中書寫”,“與時間一同書寫”,“為時間而書寫”——這是對《與時間書:劉碩良口述回憶錄》最好的詮釋,也是對劉老一生出版事業(yè)最好的寫照。

《書信選》《與時間書:劉碩良口述回憶錄》《圍觀記》出版背景是漓江出版社正在集團的統(tǒng)籌下開展的“漓江出版品牌工程”建設。劉迪才社長關心每一步進展,總編輯張謙擔任每一本書的終審,更對圖書的優(yōu)化提出具體有效的策略。而在這系列圖書的出版過程中,劉老與桂林中心合作“旅伴文庫”陸續(xù)推出,在他的時間表中,一直保持著極高的“出版密度”。

“書比人長久”,這是劉老常說的話,他以親身經(jīng)歷證明著這一說法。我在高中的圖書館看到《靜靜的頓河》的時候,并沒有留意到這部書其實已經(jīng)出版了十年之久;彼時年少的我更不會知道,若干年后自己會有機會為這部書的編輯做編輯服務?;叵攵嗄陙砼c劉老的每一次交談,都沒有離開書。書人書事,新聞舊聞,他總是興致盎然。“這個可以做成一本/套書”,“這本/套書可以這樣做”,“這本書找他/她準沒錯”……余生也晚,沒有機會親歷劉老的出版鼎盛時期;但又何其有幸,有機會近距離了解這位出版大家對出版的執(zhí)著與熱愛。他讓我知道,出版是一件有意思、有價值的事,更是一份需要敬畏、需要全身心投入的事業(yè)。

深深懷念劉碩良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