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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在京都書店尋得半部《杜詩詳注》
來源:北京日報 | 李小龍  2024年09月27日09:58

日本紫陽書院是早就聞知大名且一直想去拜訪的一家書店,只是其地理位置遠而且偏,便總沒有被提上日程。趁著京都召開夏季古本祭(舊書節(jié)),加之從網(wǎng)上看到一位京都大學(xué)的中國女留學(xué)生記錄去年夏季書市情況的博文,說此書店的主人很懂行,收藏有不少中國古籍,我便心向往之。

那天,正是京都最悶熱、難熬的時候。我騎車一路狂奔,一個多小時才到達書市。放下車進到園內(nèi)就已經(jīng)汗如雨下了。由于走得急,身上既沒有手帕也沒有紙巾,實在狼狽,只好用衣服來擦汗。就這樣撩著衣襟擦著汗找到了紫陽書院的攤位,卻大失所望——紫陽書院雖然參加了這次書市,但一本線裝書也沒帶來。

過了一個多月,我終于下了決心,還是到紫陽書院的店里去一趟吧。于是按照古書店的示意圖認(rèn)路而行,迂回曲折,終于找到了。

如日本大多數(shù)舊書店一樣,雖然店面不大,但書很多,而且絕大部分書與中國有關(guān),凡是中文書基本都是大陸出版的,其中有一些在國內(nèi)絕版了,還有一些港臺出版的,但價格都翻了數(shù)倍。

我看到書店的一角堆著一些線裝古籍,便把壓在上面的書一本本挪開,想看看究竟。沒想到一位女店員忙來阻止,她不會英文,我不會日語,兩人實在無法交流,只好雞同鴨講地亂比劃。雖然我不是很明白,但大體知道她的意思是這些書不賣,卻不知為何不賣。我又在另一個角落看到唐本,她依然表示不賣,我問了好幾處的書都是如此。辦書店卻不賣書,這是什么道理,真有些氣悶。我想表明我的想法,便拿出紙來寫給她看,因為她認(rèn)識一些漢字,也找了張紙,給我寫了幾個字“主人不在”。我這才明白她不賣的原因,原來這些古籍都沒寫定價,而她作為一名店員,是不知道店主要賣多少錢的。我問她店主何時能回來,她說半小時,我覺得時間在可接受范圍內(nèi),便決定等他。所幸半小時之內(nèi),店主回來了。

店主人也不太會說英語,但我們倒是可以交流。我要求看看那些線裝書,他同意了。先看一小摞書,打開后是《杜詩詳注》,扉頁上寫著“進呈原本”,似乎是康熙年間的原刻本,但書名后有“大文堂藏板”的字樣,應(yīng)是道光年間江西大文堂的后印本。書有八冊,品相挺好。店主用手比劃說缺了些頁數(shù)。我問了下價格,確實頗高。

《杜詩詳注》下壓了另一套書,看上去也是開本闊大,品相不錯,打開后原來是一套《左傳》,上面還有不少批注,很可能是京都大學(xué)教授的藏書。不過,應(yīng)當(dāng)缺了不少頁。店主翻了翻書,竟寫出這套書所缺的魯國國君的謚號,確實令人佩服!

我又請店主把角落那一堆書幫我騰挪了出來,翻開一看,扁扁的字體和密密的版式,是汲古閣刻十七史中的幾種,真是意外。以前,汲古閣本不過是俗本、坊本、通行本,可現(xiàn)在也變得稀如星鳳了。此前只在圖書館里看過,所以還是很想買一套。我清點了一下,大概有《舊五代史》《南史》《北史》等數(shù)種,而且都是全的。

這時,店主又拿來紙筆寫字,寫的竟然是“明刻,毛晉汲古閣本……”并且還指著印章給我看。當(dāng)問到這幾部書的價格時,店主嘟囔著卻并不報價,看來他不想出售。

我又翻開了很多的線裝書堆,都沒找到想要的《唐詩別裁集》,只好寫下書名給店主看,店主搖搖頭。

從紫陽書院出來,在騎車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美滋滋的,雖然沒有找到《唐詩別裁集》,但還是收獲了半部《杜詩詳注》,或許以后可以在某個秋天的雨夜,拋開電腦照排版本的某本唐詩或杜詩選本,打開數(shù)百年前這些泛黃的書卷,慢慢“品讀”了。

最后補充一點:我本來對紫陽書院的店主一無所知,但是后來看到辛德勇先生《未亥齋讀書記》的記載,才知道他名叫鐮倉敬三,喜藏書,家中藏有中國宋元之本。不過這些珍品多為非賣品,他曾因發(fā)現(xiàn)趙孟頫手書墨卷而受到日本文部省的表彰,據(jù)說獎狀就掛在書店里,下次去一定要仔細看看。

(作者為北京師范大學(xué)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