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戶登錄投稿

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登春臺》:從現(xiàn)實主義通向哲學況味
來源: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 | 俞耕耘  2024年10月08日15:40

格非新作《登春臺》(譯林出版社)延續(xù)了《月落荒寺》都市書寫的抒情詩性,又呈現(xiàn)繁復的城鄉(xiāng)現(xiàn)實交互聯(lián)動。故事以春臺路67號——神州聯(lián)合科技公司為空間交集,輻射了從公司員工、司機到兩任董事長的人生圖景。在40余年的軸線里,作家借探討原生家庭、夫妻關系,如何理解他人,與己和解等諸多命題。作家以詩性智慧運思哲學觀照的潛藏能量,捕獲無數(shù)惶惑與開解的時刻。人物共同遭遇著現(xiàn)代性的生存疑難:時間與存在的本源,自我與他者之關系,何以去蔽,達到生命澄明之境。這些存在主義關切的問題,都在尋常微末的瑣事里被反復叩問。

小說線索千頭萬緒,人物無分主配,每人皆“從頭說起”,反倒顯出眾生相與人世間?!皩⒁患匠V聵O力渲染為神奇命運的微妙暗示”,也是格非的創(chuàng)作邏輯。萬物互聯(lián),因緣際遇,事件圓融相通。

優(yōu)秀作家善于在創(chuàng)作中思辨,好的故事大多通向哲學。父親在寂照寺談及“提婆達多”——始終會妨害你的那個人。這個情節(jié)暗示了小說之眼:母親認為姑媽造成其不幸,辛夷以為母親妨礙自己,周振遐覺得那些鄰居是他的病根。事實上,妨害也是導引,它影響人生路徑。在我看來,這才是現(xiàn)實主義的要義:始終要對所經歷之事,充滿確證與賦值,沒有說辭開脫,唯有自救。

無論是辛夷成長的笤溪村,還是陳克明追述小羊坊村,從冀北到江南,都在時代變局里找尋機遇:旅游民宿、果園養(yǎng)殖、代加工廠,人物經歷運勢的此消彼長。笤溪,本是山野之寄寓,胡仔歸隱有詩話,米芾在此寫詩帖。故事里的笤溪,已成為被消費主義改造的景觀。眾人熙熙,如登春臺,執(zhí)于欲望浮華,與人物重返自然的歸心,恰為反諷。

從結構布局看,小說很像《儒林外史》的連環(huán)鉤鎖,穿引承接,以周振遐為楔引與尾章,形成故事回環(huán)。四個章節(jié)間,敘事完成傳遞交替,人物各自描述早年生活史,會有“成長小說套裝”的閱讀體驗。我謂之以“來處與歸路”為主題的四重奏。它以人物為章,如列傳并置,打破單一主角的敘述中心,形成多聲部變奏、對話與和聲。歷時性的線性故事,被共時性的并置敘述取代。序章奠定了主題、動機與調性。作家就像《十日談》里的故事主持,自然統(tǒng)攝了諸多人物。

《登春臺》承載格非對人生況味、生活境遇的深沉涵詠,小說的哲學層、意蘊層遠遠超逸了故事層。正如中國古典舞強調“身韻”二字,作家重視意生境外的蘊藉。抒情風致,田野鄉(xiāng)間,廢窯花院,古寺深宅,大有梭羅、愛默生自然文學的質感肌理。其用散文筆法寫故事,并不依賴戲劇性事件,而是有“過生活”的紀實節(jié)奏。這種勻速的原樣主義,給小說帶來切己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