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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作家協(xié)會主管

撈沙巷
來源:達(dá)州日報 | 劉國欣  2024年10月21日08:08

遵義老城在紅花崗區(qū)。坐公交到紅花崗站下,下車處,一排都是公交停靠站,這里是好幾路公交出發(fā)和歸來的目的地。車站兩面,一面是老城,一面是河。河是湘江河,河上有橋。其中一座橋名新華橋,橫跨湘江,是連接老城和新城的重要通道,兩邊有人行天橋。我覺得遵義老城美在有山有水有橋。山是鳳凰山,鳳凰山下就是老街。橋呢,車行的人行的,石頭的水泥的,各種樣式都有。山城的浪漫,有橋,就像迷宮,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橋上橋下,人們的心思就豐富細(xì)膩起來。上橋又下橋,下橋又上橋,才過水橋,又上水泥橋,再過一些鋪著木板的橋,每種都可以起不一樣的心思。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說的是相思,也可以說橋。

我到的時候是傍晚時分,鳳凰山上的塔亮著燈,投影到湘江河里,如明信片一般自成一道可以直接拍攝的風(fēng)景,很吸引人。河流的倒影里,有塔有橋,人在橋上走,倒影也在水里,迷迷蒙蒙的,像水里還有個人間。有本地人沿著河岸在散步,慢騰騰地甩著手甩著腳甩著頭;一些人身后還跟著狗,顯得很愜意。他們往鳳凰山那邊去了。早前聽人說,老城區(qū)的人,大半在鳳凰山公園散步,此話不虛。一山一河養(yǎng)著老城的人,養(yǎng)出了他們的那種安閑氣。

遵義老城古老的街道,狹窄又彎曲。山城的有趣之處,就是城市不像平原地帶的城市那樣任人比較隨意地修建,山就像一個需要哄的猛獸,人們得遷就它的舒適度。好在有這條叫湘江的河,穿城而過,讓老城顯得很鮮活。

要逛就逛楊柳街,要吃就吃撈沙巷。來之前,朋友跟我提過多次。楊柳街,聽著名字都覺得很搖曳,但到了之后看到的柳樹,也只是幾棵正值青年的柳樹,比起西安灞橋的柳和濟南城內(nèi)大明湖畔的柳,差了好多氣勢。然而,楊柳街,真是好名字。轉(zhuǎn)轉(zhuǎn)悠悠拐來拐去,我居然走到了叫作民主路的步行街,兩邊多是衣服店。一路晃過去,居然看到步行街中間有條可以直入的巷子。抬頭,“撈沙巷”,我心里感嘆著,就是這里呀。得來全不費工夫。巷子里三三兩兩的人不斷走出來,人人手上端著不同的食物,一邊走一邊吃。怎么可以不逛呢?于是在一陣終于得見真身的驚喜里,快步進入巷子。

第一次吃到了八月瓜,撈沙巷;第一次吃到糖油果子,撈沙巷;第一次吃到炸豆腐夾辣椒折耳根,撈沙巷……

撈沙巷,撈沙巷……撈沙巷是一句詩、一首歌、一聲甜蜜的低語。撈沙巷,像情人黏膩時候嘴角彎成一定弧度發(fā)出的呢喃。撈沙巷,顧名思義,肯定發(fā)生過很多需要撈沙的故事,肯定有過一些自然的災(zāi)難。然而,撈沙這個動作,如同人生,有辛苦的一面,也有浪漫的一面。撈沙,就像一種人生隱喻。一個人的一生,也許就是一條巷子,一條不斷打撈人生之沙的巷子。一些沙被河流帶走了,一些沙留在了岸上,等待另一場雨、另一場洪水、另一些人……

撈沙巷,民主路步行街街道中間的這條巷子,一路出去是可以通車的街道與住宅區(qū)。很窄的一條巷子,僅可兩三人行走。巷子兩邊都是食物,各種各樣的小吃攤,可以吃了左邊吃右邊,三步之間,左右兩家攤子都可以同時把食物遞到買家手上。先通味再通胃,一條街都是食物的味道,一條街的聲音都是咂嘴唇和咀嚼食物的聲音,這條街真是只有進食的聲音和動作。但凡走過這條街,人們想到這條街,都是無盡的食物以及各種各樣嘴唇動來動去發(fā)出的聲音,有如親吻至激情處,控制不住發(fā)出的愉悅聲。一部貪吃貪喝的交響樂,一條街的杰作。我吃了黃糖油果子、炸豆腐夾辣椒折耳根、鍋巴糍粑、炒酸奶、蝦扯蛋和酸辣無骨雞爪,腦海里還惦記著炸五花肉、缽缽雞、烤苕皮、絲娃娃、冰糖葫蘆、野冰粉、香酥卷餅……雞蛋仔是我不敢嘗試的,但經(jīng)過時會看幾眼;還有一些烹制的水里動物,我腦海里想著找機會都要嘗一嘗。這條街上人們露出來的飽滿的欲望讓我開心,我吃飽了也是飽滿的,眼角眉梢肯定都是笑。煙火氣重的地方,人們往往精神比較飽滿。不知道為什么,有好幾個朋友告訴過我,他們對食物沒有太深的嗜好。每次在他們面前,我如果表現(xiàn)出吃東西的欲望,就感覺有點羞愧。但如果誰和我坐一桌吃飯,我希望對方不是個食不下咽的家伙,不然真是讓人覺得煞風(fēng)景。吃東西的熱情也是活著的熱情,那些對食物沒有太大興趣的人,我會暗暗懷疑他們活著的動力是否充足。

我是坐公交去的,還沒到紅花崗站就下車了。因為在網(wǎng)上看到“一條中華路,半部遵義市”,中華路就在紅花崗站旁邊,一個丁字路口。中華路,下坡或上坡,總是店鋪,總是高樓,城市的中心地帶多是如此。我要說的主要是老城這一片,因此省略中華路,主要是我從脈搏上還不能精準(zhǔn)地感覺它。一條路真的如同一條手臂,用雙腳走過,像用靈魂的某種方式摸著脈搏,對撈沙巷我可以如此,對中華路現(xiàn)在還不行。

我把這座城市寫給你看,簡樸又笨拙地表達(dá)我的感受。我已在這座城市生活一月有余,還將有兩個多月的時間。我是處暑時分來的,今日秋分,我要在這里工作到小雪節(jié)氣,一整個秋天。在冬天到來之前,我會如期離開這座城市。

這座小城對我來說還是個秘境,但實在太小了,幾輛公交似乎就可以走遍全城的角角落落。從城東到城西,從城南到城北,很容易就到城郊了。我生怕自己的熱情不夠再撐兩個月,因此慢慢地按圖索驥慢慢探索這座城市,哪里我會再去,哪里不會多次抵達(dá)。我在內(nèi)心標(biāo)出這個點,減掉那個點,就像小孩子玩打娃娃機,總會有娃娃探出頭。我希望總會有新的有趣之地突然冒出來,有趣之物也可以,尤其是食物。這里的人們烹制食物時候很專注,他們總能細(xì)心又耐心地做出很多食物。無論是街頭小吃攤還是人家的飯店里,我總能看到認(rèn)真做飯的人。我喜歡他們做飯的表情,很慎重。

從撈沙巷出來已經(jīng)是晚上近十點,回我郊區(qū)住處的公交已經(jīng)停了,只有打車。打車的好處,出租車呼嘯著走平日和公交不一樣的線路,是另一種感受。路燈下,樹在夜晚有種疲憊和放松之態(tài),像人一樣歇下來;山在夜晚就像動物一樣匍匐蜷縮、臥倒。要睡覺了,你告訴我,樹也是,山也是。白天它們顯得那么遠(yuǎn),夜里像要挨過來與我擁抱。你說你要睡覺了,像孩子呢喃。是不是你生病之后養(yǎng)成的習(xí)慣,晚上十點不到就開始睡覺?我牽掛的人呀,你告訴我你生病的那天,我才出差到這城市不久,我擔(dān)心很快就失去新鮮感,鼓勵自己要把這座城市角角落落都走遍。想尋找一些什么,但又覺得自己什么都不想要。也許,我尋找的是一人行過長街的風(fēng),尋找的是路上陌生人的各種或哭、或笑、或哭笑不得的表情,尋找形形色色。我這樣說給人聽似乎太荒謬了。那天我準(zhǔn)備去大街上亂晃的時候,你告訴我重病纏身時的獨自堅持,你說自己不知道還能在人間待多久。我當(dāng)即告訴你,我將把這座城市寫給你看。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突然那么篤定,像承諾,也像邀約,要你在文字里與我一起游覽。

我盤算著行過哪些地方,哪些地方?jīng)]有去;我盤算著如何講給你看,或,寫給你看。

人生如撈沙,我還將去往撈沙巷,給你打撈撈沙巷秋天的景色,采擷人們親吻食物時發(fā)出的幸福的咀嚼聲,拍攝商家賣出貨物之后的滿足之相,捕捉人們吃飽之后眼角眉梢都顯出的飽滿神奇氣息。我希望你像我一樣迷戀食物,迷戀這條街道上的人。希望你看著我的文字,都能聞到食物的味道。八月瓜真是好吃呀,這里人說“八月瓜九月炸十月摘來誆娃娃”,也像是唱歌,多希望你唱歌給我聽。這種野生的粉紅水果炸開來的樣子,如一種邀約。一年為期,只有這個季節(jié)才能吃到,充分體現(xiàn)人各有命,物亦然。八月瓜年年如期成熟,希望你我年年可以如此相約,借我的眼看風(fēng)景,借你的心讀心情,給我不同的回響,如葉如鐘。

回到住處,我仍貪戀八月瓜的味道,撈沙,我在腦海里撈取著這種味道,回想令我覺得人生苦澀又甜蜜。我要多撈點,給你也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