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羊的故事
1
鬃毛豎立的兇猛野獸張開血盆大口突然襲來。小黃羊被嚇得魂飛魄散，咩叫了一聲“媽媽！”驚醒了。睜開糊滿眼屎、黯淡無光的眼睛茫然四顧，瘦成了皮包骨頭的小小身體不住地顫抖，對夢中襲擊它的在現(xiàn)實(shí)中從未見過的那頭猛獸心有余悸。
結(jié)束了一陣微不足道的慌亂，霧氣騰騰的寬闊洼地回歸了寂靜。那幾只一直都在“嗡嗡”不停地飛旋在它的周圍，瞅準(zhǔn)機(jī)會就來蜇它的眼瞼、耳朵、脖子和腹部嬌嫩皮膚的牛虻也都消失不見了。也許是因?yàn)楹ε卤?0多度的高溫烤焦而躲了起來。
小黃羊努力地直起了因久臥而麻木的四肢，跌撞了幾下，走出灌木的陰影。它踉蹌了一陣才勉強(qiáng)找回了身體的平衡，用不再靈動的耳朵傾聽周圍的聲響。母親給它喂飽了乳汁，囑咐它“我要覓食去了，我回來之前千萬不要離開這里”之后，已經(jīng)消失了整整四天四夜。它已經(jīng)不像前幾天那樣饑渴難耐。殊不知這種異常的感覺正是瀕死的麻痹。它頭昏腦漲，忘記了噩夢和母親的囑咐，漫無目標(biāo)地蹣跚著。
它被求生的強(qiáng)烈渴望牽引著，絲毫都沒有察覺到正在從四面八方襲來的熱浪。想著“媽媽一定會從這邊回來”，翕動著鼻翼，勉強(qiáng)辨別著各種氣味，用目光梳理著它所能看到的一切，虛弱無力地咩叫了幾聲，依舊沒有盼到母親散發(fā)著香甜的氣息歡跳著跑來。地面上蒸騰的熱氣仿佛在說“媽媽不會回來了，你要自己想辦法活下去”。它吃力地邁動纖細(xì)的四肢，搖搖欲墜地朝著母親身影消失的方向艱難前行。
沙蓬、榆樹……灌木叢絆著四肢，悶熱的空氣和飛揚(yáng)的塵土壓榨著它的五臟六腑。繼續(xù)跋涉著，突然感覺到了從遠(yuǎn)處吹來滌蕩肺腑的清涼的風(fēng)，眼前展現(xiàn)出一望無際的綠野，慈愛的母親正在拖著腫脹得滴灑奶水的乳房向它奔來……
2
仿佛能夠烤焦世間一切的酷熱剛剛緩了一些，令萬物窒息的白蛉子又猖獗起來，它們無孔不入，擾得人畜不得安生。氣喘吁吁地簇?fù)碓邴}堿地邊一兩棵灌木陰影下，或者因?yàn)闊o處藏身而把頭鉆到彼此肚皮底下乘涼的羊群，為了填飽肚子不得不有氣無力地?fù)u著耳朵晃著尾巴散開覓食。頂著風(fēng)離開鹽堿地的那一部分羊群，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東西的驚嚇，像張開的扇子四散而逃，發(fā)覺沒有什么猛獸追來之后，又轉(zhuǎn)身警覺地望向引發(fā)驚擾的那處沙坎兒。
不遠(yuǎn)處的沙丘邊上，破舊氈包的陰影下，正躺著翻看書本的小姑娘蘇布德，發(fā)覺羊群受驚后立即抄起一根長木桿，向鹽堿地踱了幾步后，心想“不會是有野獸跑來捕食我們的小羊羔了吧？那樣的話今天我可免不了挨一頓揍了”，不禁心跳加速，急忙奔跑了起來。
受驚嚇的羊群忘記了密密麻麻地盤旋在頭頂上方的白蛉子，朝著沙坎兒晃動著尾巴，翹起鼻子，“呼呼”地打著鼾。蘇布德看到了一個淺黃色的東西攤臥在那里，胡思亂想著：“哎喲，這一定是狐貍。是哪只小羊羔遭殃了？假如我大喊一聲的話它會不會因?yàn)槭艿襟@嚇而襲擊我？要是它張牙舞爪地向我撲過來該怎么辦？附近也沒有看見什么白色的東西，也許還沒來得及對我的小羊羔下手吧？那就好了！”她觀察了一會兒，握緊手心里汗津津的木桿，把心一橫，用尖細(xì)的嗓音大叫了一聲。那個淺黃色的東西仍然紋絲不動，沒有像她預(yù)想的那樣驟然驚逃?！岸嗝雌婀值膭游锇。尤徊恢篮ε?！難道是那個叫‘狼’的可怕的野獸在這里等著我呢嗎？”她剛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又想起阿爸說過“狼是青灰色的，比狗大一些”，她確定離地面只隆起一拃高的這只發(fā)黃的東西不是什么可怕的猛獸，便壯起了膽子緩慢地靠近。
展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只小動物的尸體，渾身叮滿了蚊蠅。身邊的草皮都被磨禿了，留下了斷氣時拼命掙扎過的痕跡。再靠近一點(diǎn)，骨瘦如柴的小小身體、一拃來長的耳朵、短短的尾巴，糊滿眼屎鼻涕的眼睛和鼻子都看得一清二楚。蘇布德雖然從來沒有見過這種動物，但是從蹄形判斷出了這是一只食草動物的幼崽。“哎呀，這么可愛的動物怎么死在這里了？”蘇布德惋惜著把木桿伸到那只動物身下用力一挑，蚊蠅和白蛉子從動物身上忽地騰空而起。那只小動物的腿抽搐了一下。
“天啊，還活著！”蘇布德像是在告訴什么人似的失聲驚叫，蹲下去用手探了一下小動物的頭部，感覺到了游絲般的呼吸。
經(jīng)過這一番折騰，她猜出了這只小家伙是因?yàn)檫^度饑餓而暈倒的，便用脆生生的嗓音呼喚安詳進(jìn)食的羊群，一只不久前剛剛失去幼崽的褐毛母羊“咩咩”叫著向主人跑來。
3
炎熱的高溫明顯地降了下來，填飽了肚子的羊群開始往家返回，揚(yáng)起了彌漫的塵土。飄飛著粉紅色裙擺的蘇布德往自己家的方向趕著幾只離群的羊，懷抱著那只剛剛拾獲的小動物。起死回生的野生動物幼崽因?yàn)榉锤腥祟惖臍庀⒍谒膽牙锊煌暝?/p>
走在頭前的羊爭先恐后地跑回家，擁擠著貪飲蕩漾在狹小槽子里的冰涼清澈的水。黝黑臉膛的帕來老頭在稍作休息的間隙，用袖子拭去沾滿灰塵的臉上不住滴淌的一道道汗水，張望著女兒放羊歸來。后者抱著什么東西跌跌撞撞著飛快跑來，稍微靠近一點(diǎn)就高興地喊：“阿爸！看我撿到了一只多么可愛的小家伙！”
帕來在羊群的喧囂聲中一句都沒有聽見，兀自嘀咕著：“這丫頭是撿到了什么寶貝嗎？高興成這樣！”眼看著擠擠挨挨的羊群把槽子里的水喝得快要見底了，帕來又到井邊忙碌了起來。
女兒跑到了身邊。老頭把滿滿一桶水倒進(jìn)槽子里，看到女兒懷抱的動物之后驚訝地說：“這不是黃羊羔子嗎？從哪兒冒出來的？”他把水桶一扔，迎著女兒走了過去。
“噢，這就是您說的黃羊羔子??？阿爸，瞧它多可愛呀！我是從鹽堿地那邊的沙丘里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快要餓死了，是我掰開它的嘴，擠了‘褐眼圈’的乳汁喂下去才讓它活過來的。”女兒像立了什么大功似的驕傲地用雙手把它捧給了阿爸。
老頭接過小黃羊，仔細(xì)地瞧了起來。這只出生不到一個星期的筋疲力盡的小家伙，才恢復(fù)了一點(diǎn)體力就不耐煩地在小姑娘的懷里踢騰，被帕來抱過來后竟然睜大了眼睛直往他的懷里鉆。
老頭臉色一變，手微微地抖了一下。這一會兒工夫，和羊群一樣口渴至極的小蘇布德跑到井邊提了半斗水，與簇?fù)磉^來的羊群爭搶著“咕嘟咕嘟”地連灌了幾口，又把剩下的都倒進(jìn)了槽子里，沒有察覺阿爸臉上古怪的表情。帕來若無其事地看著女兒，皺著眉頭說：“這只小家伙是要吃家畜的奶水長大嗎？”
4
險些喪命的小黃羊，因?yàn)椴粚こ５碾H遇而與這兩個用兩只腳行走的奇怪動物熟絡(luò)了起來，每天跟著疼愛它的“小辮子”，拼命地吮吸那只“褐眼圈”的乳汁，很快就恢復(fù)了體力。相比之下，它更喜歡“黝黑臉”，喜歡“黝黑臉”身上那種熟悉的和母親一樣的獨(dú)特氣味?？墒恰镑詈谀槨辈惶矚g它，看著它的時候眼神里似乎隱藏著某種令它費(fèi)解的貪婪欲望。
轉(zhuǎn)眼過了一個月。小黃羊長得很快，喜歡上了吃草，習(xí)慣了在“小辮子”“新媽媽”和羊群旁邊蹦跳玩耍。只是，出生在杳無人煙之地、母親離開后習(xí)慣獨(dú)自睡覺的它，生活在這樣一群毛茸茸的圓球一樣的動物中間，常常感到不適。深夜里，安靜地趴在草地上反芻的羊群中總有一兩只會突然發(fā)出一些聲響，小黃羊每次都會驚醒后跳起來引發(fā)一陣混亂。特別是羊群里那一只趾高氣揚(yáng)的“大仰角”從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總是發(fā)出討厭的騷臭怪味，冰冷、充滿敵意的目光令它膽戰(zhàn)心驚。
在一個晴朗舒適的日子，羊群悠閑地在牧場上覓食。小黃羊吮吸完“小辮子”主人喂它的半瓶羊奶，啃食著長在蒙古包周圍的青草，開心地轉(zhuǎn)悠著。臨近中午的時候從東邊揚(yáng)起了灰塵，幾個人騎著馬飛奔而來。小黃羊害怕地趴在灌木叢后面藏了起來。可是，一種令它心曠神怡的美好氣息撲鼻而來。“媽媽回來了！”它聳起耳朵，翹著鼻子，追尋著氣味。當(dāng)它找到拴馬樁的時候，那種氣味和馬匹的汗味混合到了一起，再也辨別不出來了。那里沒有出現(xiàn)母親的身影。
“嘿！這兒怎么有一只黃羊羔子？”
全神貫注地尋找母親的小黃羊沒有察覺到有人正在向它逼近。一只大手突然重重地抓住它的后頸拎了起來，粗聲大嗓差一點(diǎn)震破了它的耳膜。小黃羊掙扎踢騰著叫嚷了起來。同時，它從那只大手上又準(zhǔn)確無誤地聞到了母親的味道。它吃驚地睜大眼睛，皺起鼻子又尋找了起來?！镑詈谀槨睆拿晒虐镉顺鰜?，說：“噢，這是我女兒放羊的時候撿來的。”
“哎呀，這還是一只公的，養(yǎng)兩年就夠煮一鍋的了，你可是有口福享用野味啦！”小黃羊從圍著它說笑的人們身上聞到了淡淡的母親的味道，這更加令它迷惑不解。
“喂！你們不要折磨我的小黃羊！”“小辮子”不知什么時候趕了過來，把懸在半空中的小黃羊解救下來抱走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著。有一天，每天都陪伴著它玩耍的“小辮子”對它嘰里咕嚕地說了很多話，摟著它的脖子一遍一遍地親吻著，寵愛地給了它好幾塊糖，然后背著幾個袋子離開了，只留下了它和“黝黑臉”。失去了“保育員”的生活完全變了樣，一切都不再愜意。它再也不能混在羊群里吮吸最愛喝的羊奶了，不再有一日三餐。它想追趕著這些毛茸茸的圓球吃上幾口，又害怕“大仰角”和那些膘肥體壯有勁無處使的成年羊。有時候也能在羊群邊上遇見“褐眼圈”，但是因?yàn)椤靶∞p子”不在身邊，它剛要吮吸兩口，“褐眼圈”就蹦跳著跑遠(yuǎn)了。微微散發(fā)著母親味道的“黝黑臉”脾氣變得越來越壞，它想到他身邊撒嬌的時候，總是被他無情地?fù)艿揭贿?，有幾次還把它踢得生疼。如此消沉的生活，讓它更加想念原本已經(jīng)淡忘了的母親和荒野。
蟈蟈和螞蚱吵嚷個不停的一天，小黃羊跟著羊群到牧場上填飽了肚子，趴在灌木叢的陰影里睡著了。當(dāng)它醒來的時候，熟悉的羊群已經(jīng)返回，孤零零地只剩下了它自己。它站直了身子，舒舒服服地伸展了一下四肢，忽然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天生的野性在體內(nèi)迅速復(fù)蘇。它抑制不住心臟一波又一波潮水般的悸動，受到驚嚇?biāo)频尿v挪了一番之后，像射出去的子彈一樣從灌木叢上方飛掠而過。
天性勃發(fā)、暢快淋漓地撒歡玩耍的小黃羊突然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踏進(jìn)了自己剛出生時的那一片人跡罕至的原始森林深處。脫離了保護(hù)和束縛的荒野使它無比興奮、流連忘返。
兩天過去了。小黃羊很享受這種自由自在的生活，它在這里任意挑選自己愛吃的各種各樣的野草，只是因?yàn)檫€沒有學(xué)會在野外生存的技能，面臨了缺水的大難題?？诳孰y耐的它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沒有找到一滴水，只好灰溜溜地原路返回到“家”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