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情的弧光與懷舊的審美
《愛、時光與大怪獸》是青年科幻作家阿缺中短篇科幻小說集新作,也延續(xù)著阿缺的寫作風格:溫柔細膩的語言文字,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帶著懸疑色彩的情節(jié),深厚濃郁的情感內核,極具時代特征的意象與元素,以及有意識的時空重構。這些風格要素形成了阿缺科幻文本獨特的懷舊美學。
“懷舊”包含時空意義上的“重返”?!对僖姸呃睞夢》里,胡舟曾希望早點長大,逃離黏糊稠的童年,因為“童年緩慢得如一只暴曬下的蝸牛,永遠到不了夏天的盡頭”。而他逃離北京都市生活,與曾經夢想的一切割裂,回到故鄉(xiāng),熟悉的人群與場景使童年的回憶襲來,最珍貴的部分逐漸顯現出輪廓:他和唐露一起看《哆啦A夢》的日子,是他情竇初開的時刻。
《最后的怪獸》中,鄧弘興對父親的誤解讓他獨自在異鄉(xiāng)漂泊,直至父親去世才重返故鄉(xiāng)。他在故鄉(xiāng)找到的不僅有回憶,還有父親不曾提起的秘密和真相。零星的線索如散落的拼圖,讓他逐漸拼出真實而完整的父親,也讓修復的親情重新包裹和治愈,他在迷失的人生旅途中重新認識了自己。
現代都市與小城故鄉(xiāng)總存在時間流速的差異,城市生活的節(jié)奏快得讓人看不清方向。但故鄉(xiāng)好像永遠是舊而緩慢的,它停在身后,隨時等著你回去尋找自己。比如《愛,能否重來》中,陳靈守著記憶歸零的男友李鉆風,等待他慢慢恢復,她相信至尊寶會回到紫霞仙子身邊。然而,他們的關系從情侶轉變?yōu)橛H子式的養(yǎng)育和依賴。陳靈想回到男友溺水之前挽回一切的發(fā)生,于是制造一切相似的場景,只為努力創(chuàng)造一條時間的回路,但毫厘的偏差都會形成命運巨大的分叉。重新成長的李鉆風智力驚人,他的智慧超越了人類,在化解了外星高等智慧體對人類的威脅后,他放棄了人類的個體情感,追隨外星高等智慧體去探尋宇宙的奧秘。
《去星辰燃燒的地方》也是關于成長與守護的故事。少女原本普通的暑假卻因鄰居陳約翰撲朔迷離的來歷撕裂了過去、現在與未來的隔膜。時空是一個看不見的巨弧,我們越是回到舊日,便越是接近未來。
作者將這些故事放置在特定的科幻場景中,在順敘和倒敘的過程中,讓人物不知不覺進入到現實以外的情境。比如,村里的神秘水域連通著時間閉環(huán)實驗室,時間閉環(huán)實驗室又連通著可以改變的過去。海中的巨獸帶著克蘇魯的意向,代替父親成為保護神般的存在,當它巨大的身軀出現在上海的江海交界處,懷舊的觀照距離與科幻的觀照距離疊加在一起,如一場真實的舊夢,呈現出令人戰(zhàn)栗的美感。如果說人類個體間情感的流動性,是以自身的智力水平與認知水平為基礎,那么超越的智慧生物便無法再滿足于人類的紅塵之愛,所以李鉆風毅然去往宇宙深處,他既是回歸自然探尋真理,也是放逐新生、追求永恒。舊愛與新生之間形成多維度的壁壘,故事也因此具備了逐漸趨向于宏大的走勢。
在阿缺的筆下,《哆啦A夢》《奧特曼》《大話西游》《光環(huán)》這些經典的動漫、影視、游戲,其中的人物和情節(jié),都是一代人共同的記憶。威廉斯·雷蒙斯認為,文化是一種基于唯物主義之上的生活方式,情感結構指代某個歷史條件下作家與其他人的共同特征,是社會基本組成中所有元素特有的生活結果。每一個時代都有自己特定的情感結構,它的形成源自文化與環(huán)境影響下的個體感受與身份認同。經典動漫、影視和游戲作品,成為影響幾代人成長的流行文化,構建出個體間共同情感經驗的框架,最終形成具有時代特色的文化符號。阿缺發(fā)掘了這些文化符號,并將它們作為科幻故事中喚醒讀者與情感的認知支點。
情感結構誕生于經驗與表達之間的鴻溝,具體到《愛、時光與大怪獸》這本書,則是“80后”“90后”共同的文化經驗與情感經驗,以及如何表達當下普遍性精神困境之間的鴻溝。阿缺以科幻的方式,建造了跨越這一鴻溝的橋梁。他的溫情科幻故事,直面并凝視一種精神困境,嘗試從往昔中去尋找、復盤那些具有確定性的珍貴情感與美好回憶。
(作者系科幻書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