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昶:00年出生,正在成為小說家
青年作家:黃昶
00年出生,青年作家黃昶的自我介紹里,有一句話寫的是“正在成為小說家”。《遲湖》是他的首部小說集,在一個個似真亦幻的世界中,總有人在找尋那個不見的人、遺失的夢。評論家張定浩如此評價黃昶“有很好的造句才能”,“這些句子捕捉到了日常生活的蕪雜與明亮,鋒利和柔軟,但更為難得的事,它們還能給人以心智的愉悅”。
在本次的采訪中,他真誠地坦露自己,坦露寫作時的痛苦與快樂,不斷地提醒自己也提醒我們,“寫下去”將是他追問生活的優(yōu)選法。
01
第一本書,
呈現(xiàn)的是一種殘缺的狀態(tài)
記者:怎么形容自己的第一本書《遲湖》?
黃昶:想到三個未必適合但足夠形容的詞:誠實、缺憾和小心翼翼。
在過往的寫作生活中,除非要修改,否則很少有回頭翻看自己作品的時刻。這種對自身創(chuàng)作的重新檢閱會讓我感到羞愧和惶恐。只是在確認書稿的過程中,懷揣著一顆“有且僅有對讀者負責”的態(tài)度,不得不將這件事反反復復進行,因而會很容易察覺到自身的謹慎。在不同的篇目中,修改的幅度也有不同,有幾篇小說有大刀闊斧的改動,有些僅僅是更改了一些錯別字。其中有讓自己覺得滿意的,但多數(shù)會使我覺得:或許如果不偷懶而多花些時間去改改會更好,它當下呈現(xiàn)的確實是一種絕不完美的狀態(tài)。
不過這種殘缺未必是壞事,起碼它真切、固執(zhí)、將自己揭露得完完全全。這種誠實會令我安心。為這本書選了個陽光的結尾篇,想到既然是第一本書,我希望它能夠將些許快樂或樂觀帶給讀者,因為我認為開心是需要放在第一位的事情。
記者:之前參加你的分享會,對于這本小說集,你說“每一篇都寫得很痛苦”,這種痛苦更多源自什么?也有人說“痛苦”是創(chuàng)作的養(yǎng)分,不知道你怎么看?
黃昶:分享會后仔細想了一下,這句話有些虛構或夸張的成分。寫作的前后或途中確實有一些很快樂的時刻,例如《美夢星》的寫作就讓我感覺勞累且愉悅,直到現(xiàn)在也還會回憶那種感受。不過我依然認為痛苦是占比最高的。
這種痛苦多數(shù)源于對所謂“寫作素材”或“生活經(jīng)驗”的發(fā)掘,有些事情光是回想就足夠苦惱的了。所謂“歡愉之辭難工,窮苦之言易好”。我認為相當在理。還有一些對自己所寫下句子的否定和自責。不過最近也漸漸學會處理這種情緒——總之先寫下來再說。
記者:你好像很喜歡寫一些“有股拗勁”的人,他們總有一些自己的執(zhí)念。比如《開眼》里的唐立冬,《小中醫(yī)》里只為了爸爸一句“老頭要我開一輩子”的小中醫(yī)……他們有時候與周遭是不融洽的,為什么寫這樣一群人,你欣賞他們嗎?
黃昶:我特別欣賞他們。至于為什么要寫這么一群人,可能是因為我自身也有過一些執(zhí)拗的嘗試,雖然失敗居多,但我認為人是需要往前進步的,所以對某些事物的挑戰(zhàn)可能永遠不會終止,也會常常碰壁。我通常會在碰壁之后選擇繞道,于是那些選擇堅持碰壁的人在我這就顯得非常可靠、非常浪漫、非常令人著迷。
記者:我在讀你的作品時,有一個擔憂,就是接下來你會寫什么?因為你的書寫不是那種在一個地方不斷挖掘的書寫,沒有鮮明的文學地理,看起來更沒有建立體系的野心,那這種靈感式的故事如何能持續(xù)不斷生發(fā)呢?
黃昶:這也是我當下有在考慮或說擔心的事情。目前想要寫的故事或是人物,其原型都來自于身邊各行各業(yè)的從業(yè)者,我聽過太多他們的經(jīng)歷,因此感覺有義務寫下一些不一樣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對抗生活的故事。所以暫時并不太擔心靈感欠缺的事,感覺我想要寫的太多而我卻太懶。
記者:那得珍惜現(xiàn)在靈感如泉涌的時刻呢!你的多篇小說中都有個“我”,但這個“我”既沉浸又疏離。
黃昶:選用這個視角對我而言應該是能夠更輕松自如地將故事講訴出來。如果用第三人稱的話,我總有一些“既然選用了全知全能的視角,那我就必須把事情講得特別明白”的壓力在,并且把故事講得特別明白似乎也未必是好事,所以我更習慣用“我”的視角來寫故事。
至于你說的“沉浸又疏離”,我認為確實是的。這種視角的采用能讓“我”這個人物游離于講述者和經(jīng)歷者之間,既賦予了講述的合理性,又給經(jīng)歷帶來一些不可靠性——畢竟敘述是主觀的。這樣會使小說的操作空間更大些,我覺得我因此能夠把故事寫得更有意思一點。
不過最近的幾篇創(chuàng)作都是第三人稱的,也是時候挑戰(zhàn)一些不同的東西了。
記者:如果硬要為小說集找個主題,大約是“尋找”,你想通過不斷地尋找來追問些什么嗎?
黃昶:其實我自身只有在寫《美夢星》的時候感受到了“尋找”的主題,不過在后期回看的時候確確實實地感覺到這本書從頭到尾都充斥著疑問和追尋。可能是因為我有太多東西沒想明白了,這種對萬事萬物的不解很直接地反映在寫作時的無意識里。
我想要追問各種事情,雖然很多直到目前仍是一頭霧水。因而我也會繼續(xù)用寫作的方式將這件事進行下去。
02
虛構性的寫作仿佛天生就帶有
某種“貓抓老鼠”的意味
記者:可能很多人如我一樣,會好奇你的文學偶像。
黃昶:我在不同時期的偶像分別是魯迅、王小波、塞林格和雙雪濤。我認為他們都是無比優(yōu)秀和值得被崇拜的作家,他們的作品有浪漫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相中和或抗爭后留下的接近純粹的美。順便說一句,我經(jīng)常買回來送給朋友的書籍是:《故事新編》《黃金時代》《九故事》和《飛行家》。
記者:《長考》和《美夢星》里都提到了下棋,你很喜歡下棋嗎?
黃昶:是的,我曾經(jīng)非常喜歡下棋,但是我的棋力日漸式微,也因此不太敢再下,陷入了惡性循環(huán)。
《長考》和《美夢星》中的棋局原型都來自于高中生活,我和前桌在課上用傳遞作文本的方式下棋,她聰慧、棋力驚人并且大度。有次我將本子取過來,發(fā)現(xiàn)自己要輸,誤以為她連下了兩步才贏的我,于是我也走了兩步,她取過本子,問我是不是下了兩步,我將她的落子數(shù)清楚,發(fā)現(xiàn)只有我在作弊,但還是嘴硬沒有承認。最后她選擇輸給我,并且不再提起這件事。我對此一直很愧疚,寫下來有想要道歉的意思。
記者:《美夢星》是這篇小說集中最長的一篇,小說的最后一句使這個輕盈的,略帶悲傷的科幻故事一下子落到地面,讓人會心一笑。而我在讀你的小說時,時常有一樣的感覺,看起來放任自由的想象其實每一個都與深切的現(xiàn)實相關。
黃昶:我不太想在有趣和深刻之間做取舍,我想要盡量把故事講得有意思、動人,并且能夠揭示或者探討某個問題??赡芪椰F(xiàn)在未能做得很好,但我一定會繼續(xù)努力的。
記者:一般一本新書出來,作家通常需要參加很多的新書分享會,除此之外,現(xiàn)在很多青年作家在社交平臺有自己的賬號,也就是說,作家露出的機會實際上多了很多,讀者也樂于和作家產(chǎn)生這種拉近距離的親近感,你怎么看作家的這種“暴露自我”以及和讀者的關系?
黃昶:我認為這是很好的事情,我自身也很享受和讀者的交談。有時候在分享會上,有讀者會提出一些觀點,問我在寫作時有沒有那樣的出發(fā)點。那些觀點很新穎,在我寫作時其實完全沒有想到,我聽完也會覺得——原來還可以有這么一回事。
不過我目前的“暴露”仍停留在面對面的分享會階段,也更愿意在這個階段停留更長的時間,我還沒有在社交平臺建立賬號的打算。因為我覺得社交平臺的“暴露”過于側面,很容易被誤讀,這是我相當恐懼的。
記者:對你來說,如何看待自身經(jīng)驗和文學創(chuàng)作的關系?
黃昶:于我而言,如果被要求拋開自身經(jīng)驗去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會是一種苛刻。但在實際的寫作中,又會有意地對自身經(jīng)驗進行一種逃避。虛構性的寫作仿佛天生就帶有某種“貓抓老鼠”的意味,在作者杜撰巧言騙過讀者的過程中,讀者也會對虛構背后的“真實”產(chǎn)生興趣。彼此追趕躲閃,樂此不疲。
不過我也認為敘述這件事情本身是有著對誠實的渴望的。比如有時候不知道為什么會在某個段落寫下某段話,這種不經(jīng)意的表達在整部作品中會顯得不合群,這時我會想要將它刪去——但它們往往最終都會留下,一是不忍心擊碎它們來去自如的浪漫和瀟灑,二是認為它們是一種最真實的“暴露”,對我而言,這種真實之于作品是有益的。
參加分享會
記者:小說語言有詩的特質,而我在采訪前查找資料時,才知道你確實也是一名詩人,在你看來,寫詩和寫小說這二者于你而言是不一樣的嗎?
黃昶:我對詩人的稱呼還是比較膽怯,覺得各方面都不是太配得上。一是我覺得我并沒有在寫詩方面下苦功,很多詩都是“乘興而來,興盡而返”,我也想借某個機會好好學習和鉆研一下詩歌。二是我感覺詩人大多浪漫和具有冒險精神,我總是謹慎的,過度立足現(xiàn)實的,因而感覺思維方式還是跟詩人不太一樣。
我認為這二者于我的區(qū)別在于想把自己藏起來還是交出去。詩歌是最直接最適合抒情的體裁,而我在寫詩時還保留著一些創(chuàng)作小說所用的狡黠。
記者:最后,可以給我們分享一下最近讓你覺得開心的事嗎?
黃昶:上班很累,某天下班之后給自己買了一個雪糕,當時就覺得很開心,沒想到抬頭看見滾圓且金黃的月亮,快樂難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