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煥花鳥畫的筆墨生機
在不久前舉辦的第十四屆全國美術作品展覽上,花鳥畫摘得一金一銀的好成績,成為花鳥畫創(chuàng)作者緊隨時代求新求變的成果縮影。近年來,許多花鳥畫創(chuàng)作者以開放、積極的態(tài)度,面對因時代發(fā)展而觀察到的新事物,以及越來越頻繁的中外文化藝術交流,其創(chuàng)作也隨之呈現(xiàn)出無古無今、亦中亦西的新面貌。不過,當代花鳥畫創(chuàng)作也面臨一些發(fā)展瓶頸,尤其是“大寫意”花鳥幾成絕響,其中最主要的問題是筆墨的缺失。
中國畫《墨梅圖》(局部),作者為元代王冕。
中國畫最關鍵的技法要素便是筆墨?!肮P墨”一詞出現(xiàn)在畫論中,可追溯到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五代畫家荊浩的畫論《筆法記》中,“筆墨”一詞亦多次出現(xiàn),反映出畫家筆墨觀念的自覺。宋代畫家郭熙在吸收荊浩筆墨理論的基礎上,對其進行拓展并融入創(chuàng)作。明清之際,畫家們進一步圍繞筆與墨的關系、筆墨有無的問題展開論爭。這些思想火花,不僅深化了人們對筆墨的理解,也對花鳥畫創(chuàng)作產(chǎn)生重要影響。
在人物、山水、花鳥三大中國畫畫科中,人物畫關注的是人類社會,有造型的約束;山水畫關注的是人與自然山川的關系,重意境的營造;花鳥畫關注的則是大自然中的各種生命,對鮮活生命狀態(tài)的書寫,決定了花鳥畫尤其是寫意花鳥,對于筆墨個性的抒發(fā)最為自由、率性。無論是工筆還是意筆,花鳥畫的生機都與筆墨相連。好的筆墨是有生命力的、是鮮活的、是生動的,這樣的作品才能打動人。而當代一些花鳥畫的筆墨缺失,表現(xiàn)出來的便是線質(zhì)不美,或無力、或飄薄、或拖沓、或凌亂。具體來說,意筆中,往往表現(xiàn)為以“荒率粗俗”取代“吳帶當風”;工筆中,則出現(xiàn)僵、平、弱的“無質(zhì)線”,以毛筆當鋼筆,以“平直均勻”取代“曹衣出水”。這種缺失,一方面在于部分創(chuàng)作者的筆墨功夫不扎實,另一方面也與當代花鳥畫展示、欣賞方式的轉變有一定關系。隨著展覽的出現(xiàn)、展廳的擴大,一些花鳥畫創(chuàng)作者把主要精力放在構圖、造型的設計制作上,追求展廳效應,制造視覺沖擊,在對筆墨的追求上少了些執(zhí)著。
筆墨之高下,與畫家的心性修養(yǎng)、學問識見、書法功底等綜合修為息息相關。北宋文同、蘇軾開文人寫意花鳥畫之先河,尤以墨竹為上品。其寫竹不止于狀貌,還在于以筆墨表達對竹之高潔品格的贊美與向往。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文同《墨竹圖》,竹竿以圓渾中鋒行筆,竹節(jié)用鉤筆留白,葉之墨色濃淡相宜,筆筆飄逸自如,畫面生機盎然,呈現(xiàn)出畫家的精神追求。除了畫面,題款、鈐印等同樣直觀反映著畫家的學養(yǎng)、品位,決定著其筆墨水平。故宮博物院藏元代王冕《墨梅圖》尤具代表性。其之所以成為經(jīng)典,不僅在于以清潤的墨色表現(xiàn)了梅花的自然之美,更在于那首膾炙人口的題畫詩:“吾家洗硯池頭樹,個個花開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顏色,只留清氣滿乾坤?!痹娋撑c畫境的交融,體現(xiàn)了畫家追求高潔的心境,筆情墨趣由此而生。反觀當代花鳥畫創(chuàng)作,有題款文法不通者,有題款之字見俗氣、江湖氣者,有隨意用印者,究其根源,個人綜合修為不足是重要原因。
常有論者提倡通過書法的研習提高筆墨功夫,這確實是一舉兩得的事情。元代趙孟頫曾在《秀石疏林圖》上自題七言絕句:“石如飛白木如籀,寫竹還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會此,方知書畫本來同?!贝嗽娡笍氐仃U明了書法用筆與繪畫形象之間的關系,對張彥遠“書畫同源”之說做了準確解讀?!皶嬐础崩砟畹奶岢?,體現(xiàn)了筆墨在書畫中的共通性及其獨立審美價值。元代之后,“書畫用筆同法”“以書入畫”遂成中國文人畫創(chuàng)作之法門。清末,吳昌碩以篆籀金石筆法入畫,直接影響了齊白石、潘天壽等大寫意花鳥畫家。解決筆墨問題,研習書法不是唯一選項,還有其他訓練筆墨的方法,比如白描。作為單純用線條來表現(xiàn)藝術形象的形式,白描能夠鍛煉畫者對力道、韻律的把握能力,以及對客觀物象的概括能力。
對于花鳥畫創(chuàng)作者而言,筆墨的提升,既要向內(nèi)求取,也要向外探尋,即“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齊白石的花鳥畫將內(nèi)容拓展到生活中的一切,凡所見之物皆可入畫,寥寥數(shù)筆,形神畢現(xiàn),開拓了花鳥畫新空間。當下中國畫家所處的時代,相較于傳統(tǒng)畫家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廣闊天地等待著人們探索。黃賓虹曾言:“國畫民族性,非筆墨之中無所見”。如何重煥花鳥畫的筆墨生機,使其在世界藝林彰顯獨特魅力,值得創(chuàng)作者進一步思考。
(作者為國務院參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館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