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化夢
站在騰格里沙漠的東南邊緣,秋日的陽光正溫情地撫摸著腳下蔥蘢的大地。也就打個盹的工夫,蔚藍的天空突然變了臉,太陽火熱的身影不見了,天空滿是翻滾的烏云,狂風隨之大作,一場急促的暴雨鋪天蓋地傾瀉而下,能見度瞬間降低,10米之外一片模糊。我很是驚愕,身處“鎖邊固沙”治理一線的疾風驟雨現(xiàn)場,臉上身上咋不見黃泥的影子,也無嗆人的土腥味兒?面對我滿臉的疑惑,站在身旁一同避雨的中衛(wèi)市國有林業(yè)總場正高級林業(yè)工程師唐希明說:“在過去,下一場大雨,一半是雨水一半是泥沙,如今經(jīng)過幾十年生態(tài)治理,腳下的沙漠已經(jīng)變?yōu)榫G洲,飛沙裹雨的景象已經(jīng)一去不復返?!?/p>
沙 米
立于高高的沙丘放眼過去,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沙漠如今像被人施了魔法,變成了汪洋恣肆的綠色海洋,給人以如夢如幻的感覺。我不禁蹲下身來,用手去撫摸那翠綠閃亮的一角。究竟是什么樣的奇花異草,竟然能在干旱無比的沙漠中茁壯成長,而且是成塊成片成規(guī)模地生長,組成一道“沙退人進”的綠色風景?
瞇著眼睛、全身精瘦的唐希明蹲在一株高約半米的沙米旁,用左手撫摸著沙米綠茵的嫩葉,右手指著毛茸茸的沙米果,深情中飽含驕傲地說:“它叫沙米,學名叫沙蓬,屬于藜科植物,它是我們治沙人心中的玫瑰?!?/p>
我滿懷好奇地捏住一粒長滿嫩刺、扁圓形的沙米籽,深有感觸地說:“這種植物在我老家的丘林地里到處都是,每到秋天,籽變黃、刺變硬后非常討人嫌棄,因為只要從它身旁走過,就會粘滿你的褲腿或者上衣。它不像樹葉,也不像灰塵,抖是抖不掉的,只能一粒一粒地用手去摘,費心費時,考驗人的耐心。因此,我們老家的人給它取了一個非常形象的名字——見人粑。沒想到,這個在我們那兒不討人待見的植物,在沙漠地帶竟然如此受人喜愛,有著如此美麗動聽的名字——沙米。”
唐希明像撫摸孩子的頭那樣,用手在沙米上撫了一遍,說:“沙米不僅名字好聽,關(guān)鍵還是固沙的高手。它的籽雖然長得難看,像刺猬,可具有極高的營養(yǎng)價值,它是我們寧夏防風治沙的大功臣?!?/p>
說起防風治沙,有著三十多年治沙經(jīng)歷的唐希明感慨萬千。他說他從小最懼怕沙塵暴,也最討厭沙塵暴,可最后還是與治沙打了半生的交道。
唐希明1966年出生于中衛(wèi)沙坡頭區(qū)觀音村,打小見證了沙塵暴的厲害。每到風沙季節(jié),早晨起來常常是沙子掩門,門都推不動,人只能擠出木門,用鐵鏟將掩門的黃沙鏟到一旁,才能如愿將門打開。
唐希明之所以懼沙、厭沙,還要從他上小學一年級時的一場沙塵暴說起。那天下午,天色已近黃昏,他和村里幾個孩子放學后沿著一條灌溉小渠邊走邊玩,眼看就要進入村莊,突然狂風大作、沙塵漫天。當時唐希明與幾個同學剛剛走下渠埂,狂風便將他們一個個吹得東倒西歪。好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一段矮墻,他們在更大的風沙到來之前,機智地趴伏到了矮墻之下。天黑之前,沙塵暴終于偃旗息鼓。當他們從沙中站起時,突然發(fā)現(xiàn)走在后面的一個同學不見了身影,他們趕緊跑到那個同學的家中通報信息。于是全村人出動,最后在小渠溝里找到了那個失蹤的同學。讓人悲傷的是,那個同學已經(jīng)被黃沙掩埋。同學的不幸早夭,在唐希明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無法抹去的陰影和永遠的傷痛。
自那時起,他發(fā)憤讀書,決心走出風沙肆虐的觀音村,走出黃沙漫漫的中衛(wèi)。時代不負勤奮人,1986年,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西北農(nóng)林科技大學,學習林業(yè)??忌洗髮W對于唐希明來說,不僅僅是跳出了農(nóng)門,關(guān)鍵在于他實現(xiàn)了走出風沙之地的夢想。
本科四年,他的學習成績始終名列前茅,畢業(yè)分配時,同宿舍6個人要么分到了北京,要么留在了西安或者分到了南方的大城市,唯有他分回了原籍中衛(wèi)。對于這個結(jié)果,他一度絕望。一個農(nóng)村娃寒窗苦讀,心心念念地夢想著遠離貧窮和沙漠,現(xiàn)實卻給了他當頭一棒。絕望的他在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他才愧疚萬分地給父親寫了一封信。
父親在給他的回信中說:“好著哩,一個農(nóng)村娃能考上大學就是天大的幸運,畢業(yè)時國家還給分配工作,你就知足吧!畢業(yè)典禮結(jié)束后就抓緊回來,我和你媽等著你……”他一連把父親的信看了三遍,心想父親說得不無道理,大學畢業(yè)了,能夠回到家鄉(xiāng)搞建設(shè)正是學子對故鄉(xiāng)的回報。他一個鷂子翻身,跳下高低床,跑出空蕩蕩的宿舍,仰頭看向天空,只覺得天空是那樣的深邃遼闊。
第二天,辦好一切手續(xù),懷揣畢業(yè)證和分配通知單,坐著綠皮火車幾經(jīng)轉(zhuǎn)車,他回到了中衛(wèi),回到了他的出發(fā)地,成為中衛(wèi)林科所的一名技術(shù)員。
上班后的第一天晚上,夏日的月光是那樣明亮,他獨自一人沿著黃河邊上的黃沙小道,在黃河浪濤聲的伴奏下,沿著幾字彎走了一個來回。直到月暗星稀,他才回到建在黃河邊上的宿舍里。
這一夜,他如癡如醉地進入了甜蜜的夢鄉(xiāng)。早晨起床后,他跑到黃河邊的一高坎上,激情滿懷地朗誦了李白的《贈裴十四》:“黃河落天走東海,萬里寫入胸懷間……”
從那以后,他發(fā)現(xiàn)自己深深愛上了黃河,愛上了腳下這片正實現(xiàn)著“人進沙退”的土地。
沙 蒿
在中衛(wèi)茫茫的沙漠綠海中,除了茂盛的沙米,還有與沙米并肩抗沙的沙蒿。它們像一對患難與共、攻堅克難的兄弟,攜手發(fā)揮著綠化沙漠的先鋒作用。
在炙烤的陽光下,我更喜歡沙米綻放的翠綠,仿佛它才是太陽的驕子,陽光越強烈,它的葉片越發(fā)精神抖擻;而沙蒿則遜色許多,一經(jīng)陽光暴曬,葉片發(fā)蔫發(fā)灰,像霜打過的茄子。
唐希明顯然看出了我對眼前這兩種植物的偏愛。在強烈的紫外線下,他習慣性地瞇著眼說:“論長相、論抗旱的生存力,沙蒿雖然不能與沙米相媲美,可沙蒿同樣也是防風固沙的驕子。它的平均身高在30至70厘米,不怕沙埋,尤其在沙丘背風坡生長旺盛,是優(yōu)良的固沙植物?!?/p>
在一株高約60厘米的沙蒿旁,我繞著它轉(zhuǎn)了一圈,這才發(fā)現(xiàn)它非同尋常。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沙蒿也是如此,雖其貌不揚、全身是刺,卻有著在沙漠里頑強生存的能力,而且僅憑一己之力,便可以起到造福一方的作用。
唐希明用手抖了抖沙蒿的莖葉,說:“其實沙蒿也不丑,只是不像沙米綠蔥蔥的,太陽一曬,它的葉片便會發(fā)黃,呈現(xiàn)出蔫巴的樣子,其實這是它開啟的生命保護機制。正因為它有著靈活善變的招數(shù),有著適應(yīng)天氣變化的能力,才能成為讓人佩服的降風治沙的高手。它以非凡之軀在極旱的沙漠中頑強生存,展示的正是生命的力量?!?/p>
在防風治沙的實踐中,唐希明決心像固沙高手沙米、沙蒿一樣,先在沙漠里扎下根來。到單位報到的第一周,一天上午,他隨單位的同事騎著自行車到沙漠里種草栽樹。當時他只覺奇怪,為什么栽樹種草不選在萬物復蘇的春天,反而選在七八月的炎熱夏天?栽種的樹苗能活嗎?一位老職工告訴他,在我們中衛(wèi)搞防風治沙,書本知識固然重要,但也要結(jié)合實際。春天按說是多雨的季節(jié),可在中衛(wèi),正是一年降雨量最少的季節(jié),而七八月卻是雨季。只有在下雨前搶栽搶播,樹苗草籽才能存活發(fā)育。
他聽了半信半疑。望著當時烈日當空炙烤的大地,瞇著眼發(fā)了好一會兒呆。
果不其然,第二天就下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暴雨。雨停后,他騎上自行車,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趕到作業(yè)現(xiàn)場,再步行10多公里的沙路,趕到昨天栽樹種草的場地。只見樹坑里的水一窩窩地汪亮著,一塊塊麥草方格閃爍著水浸的光澤。站立于新栽的幼苗旁,他似乎聽到了樹木飽吸雨水的咕嘟聲。種在麥草方格里的沙米、沙蒿的種籽,在濕潤的溫床里,正幸福地孕育著頑強的生命,發(fā)芽破沙,只待時日。
唐希明脫下西裝,換上了工裝。他決心補上實踐課、勞動課,虛心向老員工學習編織麥草、用麥草扎方草格,與同齡人比賽挖樹坑。無論多大的太陽,他也只戴一頂草帽。半年下來,他的皮膚被強烈的紫外線鍛造成了古銅色;因為防止紫外線的照射,一雙大眼睛養(yǎng)成了瞇眼的習慣;因為長期的野外作業(yè)缺水,嘴唇也裂出了一道道皺紋。一個文弱書生經(jīng)過幾年的風吹日曬,變成了一個硬氣干練的西北漢子、一個綠化沙漠的能手。
沙拐棗
在遼闊的沙漠綠洲中行走,看得久了,不免有點單調(diào),就像一個人坐著郵輪在波濤滾滾的海上旅行那樣。在一片寬闊的沙窩之地,綠色的世界突然有了變化,高于沙米、沙蒿、沙芥的樹叢中,竟然有一種治沙植物開著像桃花一樣燦爛的花朵。于是有人按捺不住喜悅與興奮,老遠就用手指著那花朵連聲問:“那是桃花還是櫻花?”唐希明滿臉幸福地笑著說:“那不是桃花,也不是櫻花,而是我們的沙漠倩女——沙拐棗?!?/p>
強烈的陽光下,一簇簇粉紅色的沙拐棗花朵是那樣耀眼奪目。在黃色沙漠打底、沙米沙蒿為主色調(diào)的綠色世界里,沙拐棗花朵以超凡脫俗的艷麗,為單調(diào)的沙漠增添了一抹撩人眼球、激蕩人心的亮麗。
面對歡呼雀躍的參觀者,唐希明像一名科普工作者,給圍著他的人們講起了沙拐棗的屬性。沙拐棗屬灌木類,最高可長到150厘米左右。它的老枝展開,拐曲著向上生長。每年春天,它都會長出灰綠色的幼枝。它的枝條,像竹子一樣有關(guān)節(jié),葉片為長條形,所開的花朵多為淡紅色,也有少量為白色。它的花??雌饋砗芗毴?,可它在暴風中卻能以柔克剛。
“太好看了!你們栽種它是為了點綴沙漠綠洲嗎?”一名參觀者一邊夸贊,一邊提問。
風吹得唐希明頭頂上稀疏的發(fā)絲根根直立,他攏了攏搭在腦門上的幾根發(fā)絲,說:“我們治沙人沒有你們想得那么浪漫,我們栽草種樹,一切都以防風治沙為根本。你們別看沙拐棗的花好看,其實沙拐棗同樣是防風固沙的先鋒植物?!?/p>
誰說不是呢?沙拐棗的作用首先是防風固沙,其次才是以其艷麗的花朵在沙漠中形成美麗的景觀,給人以“千嬌百媚總關(guān)情”的柔情胸懷。
沙漠中的烈日,以其強烈的紫外線刺得人睜不開眼睛,暴露在外的皮膚仿佛正在經(jīng)受烈火炙烤。好在離我們不遠的地方,有一棵更高的沙拐棗。我們趕緊跑到那棵枝繁葉茂、花開旺盛的沙拐棗下。樹蔭之下,只覺初秋的涼風滋潤無比,身上的炎熱感瞬間消失。面對有著幾十年治沙經(jīng)驗的唐希明,我們滿懷好奇,讓他給我們講沙漠中的植物,講治沙人的酸甜苦辣。他從自己平凡的治沙瑣事中,給我們講了幾件他一生都無法忘懷的治沙往事。
2013年,人到中年的唐希明已經(jīng)在中衛(wèi)市治沙林場副場長的崗位上經(jīng)過了六年的磨煉。這一年,林場承擔了寧夏黃河東岸治沙項目,項目經(jīng)費3個億,需要在黃河東岸的沙漠里種草植樹37萬畝。如何高質(zhì)量、高速度地完成綠化任務(wù)?一心想在植樹造林上有所突破的唐希明,開始了沙漠植苗器的研制。
說到植苗器的發(fā)明,唐希明給我們講起了最初的“靈光一閃”。有一天,在沙漠里植樹勞累了一天的他,到了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按照往日的工作流程,要對當天的植苗質(zhì)量進行驗收檢查。因為從早到晚的勞碌,他只覺身體疲乏,于是隨手從地上撿起了一根用壞了的鍬把當拐杖。行走間,他無意中發(fā)現(xiàn),鍬把的一頭很容易插進沙地里。唐希明靈光一現(xiàn),決定研制一個植苗器。
2014年,他的植苗器亮相種樹現(xiàn)場,是一個“干”字形的鐵質(zhì)工具。植苗器的底端呈半圓弧狀,植樹時將樹苗根部放置其中,莖干貼著垂直于地面的植苗器“主干”,人用腳將“主干”向沙土深處下壓,樹苗的根部就被深植于距沙土表層約一鐵鍬的沙地下。
在第一次雨季到來之前,他們依靠沙漠植苗器快速種樹2000余畝。雨后的幾天,唐希明天天到沙地里看種樹成活的情況,出人意料的是,2000多畝樹苗活下來的寥寥無幾。如此大面積的死亡,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是雨量不夠,還是種植方法有問題?有人直言說,沙漠植苗器就是罪魁禍首,存活率如此之低,是現(xiàn)實對偷懶的人最直接的懲罰。唐希明作為項目負責人自然壓力超大,他一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段時間里寢食難安。每天早晨起床,枕頭上的頭發(fā)像松針一樣密密麻麻掉下一層,幾天下來,昔日茂密的頭發(fā)逐漸稀疏,腦門的發(fā)際線快速向后退縮,僅剩一片光亮。
如此低的成活率,書本里是無法找到答案的。他每天一人獨自在烈日暴曬下的沙漠種植地里行走,在那片枯死樹苗的沙漠地里從清晨一直走到日落西山。他以堅韌不拔的毅力,決心從枯死的樹苗身上找到破解答案的密碼。
在一個殘陽如血的下午,當已經(jīng)在沙漠地里奔走了許久的唐希明從一個沙窩奔向另一個沙丘的時候,右腳突然陷進了一個沙坑。他覺得奇怪,便停下腳步,彎下腰,伸手開始掏沙坑,想看一看這兒為什么會有一個沙坑。隨著沙子被掏出,再往下掏,沙子不再發(fā)熱;繼續(xù)往下掏,沙子下面有了濕潤的感覺。
血紅的陽光照在金黃的沙粒上,發(fā)出道道金色的光芒。他終于明白了栽下的樹苗枯死的原因,正是在于自己的沙漠植苗器打得不夠深。當時在研制沙漠植苗器的過程和實踐運用中,只是解決了人工手工開挖效率和速度的問題,忽視了向下打孔的深度,而適當?shù)纳疃日鞘玛P(guān)樹苗成活率高低的根本。
他拿出隨身攜帶的卷尺,經(jīng)過精心測量,找到了向沙下打眼植樹不能低于35厘米的基本底線。正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心心念念盼望的大雨再一次來臨。這一次,他嚴格要求操作沙漠植苗器的工人,按標準把眼孔打到距沙土表層約50厘米的沙下。一連兩天的連續(xù)奮戰(zhàn),4000畝的樹苗重栽如期完成。在瓢潑般的雨水中,一棵棵幼小的樹苗在雨水的滋潤下,奮勇地向上生長。不久的將來,遼闊的沙漠地里又是一片新的綠洲。
干旱沙漠的雨,并不像南方的雨會連綿幾天下個不停。騰格里沙漠的雨是來得急走得也快,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雨停了,烏云也隨風散去,一碧如洗的藍天與金燦燦的沙漠構(gòu)成藍、黃兩個世界。
在耀眼的陽光下,唐希明迎風抖了抖被大雨淋濕、沾滿沙粒的上衣,重新穿在身上。站在沙丘上看著一片片明亮的水洼,他仿佛看到了又一片新綠洲在沙漠的誕生。在接下來的日子里,他時常走在新植的4000畝沙地里,樂此不疲地從東走到西、從南走到北,直到一個星期后,一棵棵幼小的樹苗長出一片兩片嫩綠的葉片,他才四仰八叉地撲倒在腳下的沙漠大地上。
第一個沙漠植苗器靠人力腳踩,還沒有有效地把人力從繁重的手工勞作中解放出來。一段時間里,唐希明都在琢磨如何將沙漠植苗器由半機械化改進成全機械化。一次,家里要安裝一臺空調(diào),需要在墻上打個孔,只見安裝師傅手持電鉆,不一會兒一個標準的洞孔便完成了。受此啟發(fā),他連夜對沙漠植苗器進行了改進設(shè)計,然后聯(lián)系廠家進行加工生產(chǎn),最終他發(fā)明的沙漠電動植苗器脫胎亮相。具有電動裝置的沙漠植苗器比傳統(tǒng)的鐵鍬栽植,成活率提高了25%,勞動成本也大大下降了。過去,一個熟練的林業(yè)工人三四分鐘才能挖出一個樹坑,現(xiàn)在用電動植苗器,不到10秒鐘便可栽下一棵樹。
2016年,沙漠便攜式造林器在寧夏大面積推廣使用。每次植樹,只要老天幫忙,就能在下一場大雨到來之前快速植下計劃中的樹苗,搶占沙漠綠化的先機。有了電動植苗器,他們在規(guī)定的時間里提前一年完成治沙造林73萬畝的世行項目,將綠洲推進到了騰格里沙漠與內(nèi)蒙古的分界線上。
把沙漠變綠洲,如今不再是夢,而是綠樹成蔭、芳草遍地的現(xiàn)實圖景。如今中衛(wèi)的騰格里沙漠,不僅長著高大的白楊、一年四季常青的白皮松,還有與沙拐棗一樣開著粉紅花朵的花棒、楊柴和開著黃色花朵的檸條。它們以不同的防風治沙的身姿,共同構(gòu)成了沙漠綠洲的新元素?!按汗媚铩薄疤煜勺印眰円岳_紛的色彩,成為中衛(wèi)綠色海洋里的天然裝飾。
花 棒
在沙漠林海里,我尤為喜歡花棒樹。
我之所以喜歡,不是因為它有著好聽的名字、好看的花朵,更因為它堅毅的品質(zhì)。它不僅能夠一株獨立,而且可以相扶成林,哪怕是遇到特別干旱的年份,只要到了花開的季節(jié),它便應(yīng)時盛開千萬朵花。當?shù)氐霓r(nóng)林人為此給它取了一個可愛的綽號——“花姑娘”。
唐希明滿臉笑容地指著眼前的一片花海說:“花棒是荒漠和半荒漠化地區(qū)生長的一種植物,它的根系極其發(fā)達,可以依靠天然降雨為生,是寧夏中衛(wèi)黃河地區(qū)唯一在高大沙丘上生長的旱生木。你別看它弱不禁風的樣子,它的壽命可達七十年以上。作為寧夏地區(qū)特有的植株,它在防風固沙的生態(tài)建設(shè)中發(fā)揮著其他樹木不可替代的作用?!?/p>
1958年,包蘭鐵路建成通車經(jīng)過中衛(wèi)。那個時候的中衛(wèi)被沙漠緊緊包圍,騰格里沙漠極其嚴重的沙化以極快的速度向包蘭鐵路線逼近。面對如此嚴峻的沙化態(tài)勢,當時的蘇聯(lián)鐵路專家預測,通過中衛(wèi)的鐵路段使用壽命最多只有三十年,三十年后中衛(wèi)的鐵路將被黃沙掩埋。
從通車的那一年開始,中衛(wèi)老一輩治沙人便沿鐵路兩邊開始治沙綠化栽樹。經(jīng)過十余年艱苦卓絕的與風沙斗爭,終于在鐵路兩邊成功種植了以沙米、沙蒿、沙打旺為主體的固沙植物,并栽種了以沙拐棗、花棒、楊柴和高大的白楊樹組成的寬500米的防風林帶。蘇聯(lián)專家關(guān)于三十年后黃沙掩埋鐵軌的預言從此被打破。
為把寧夏建設(shè)成為真正的塞上江南,中衛(wèi)林業(yè)人從來沒有停下腳步,他們一代接著一代干,一個項目接著一個項目建。沙漠綠化扎設(shè)草方格撒播沙蒿、沙米、沙打旺等植物種子,是他們在治理沙漠的實踐中,摸索出的最有效的固沙辦法。過去扎草方格完全依靠人工,兩人一組,一人鋪草,一人用鐵鍬將稻草扎進沙里,既費時間,又費人力。隨著時間的推移,面對治沙隊伍的老齡化,勞動力的大幅減少,成本的不斷增漲,過去的“人海戰(zhàn)術(shù)”顯然無法適應(yīng)新時代防沙治沙需要,機械化治沙已經(jīng)成為必然趨勢。身為林場一場之長的唐希明,把目光盯在了機械化編織草方格上。于是他主動聯(lián)系上了中國科學院西北生態(tài)環(huán)境資源研究院研究員屈建軍團隊,經(jīng)過雙方反復試驗,2019年,“治沙魔方2.0版”——刷狀網(wǎng)繩式草方格沙障研發(fā)成功。其基本原理是,用機器將麥草編成刷狀草繩,實現(xiàn)關(guān)鍵環(huán)節(jié)的機械化生產(chǎn)。這不僅能夠節(jié)省人力,還可以實現(xiàn)大面積的防沙治沙。
現(xiàn)今在中衛(wèi)市市區(qū)西北方向的騰格里沙漠邊沿,是中衛(wèi)林草人最后一塊治沙地。工人們駕著一臺臺像拖拉機機頭一樣的扎草車,在沙漠上機織草方格、鋪設(shè)沙障。兩片代替車輪的圓形壓草刀滾過,鋪在沙地上的麥草便被“精植”入沙地里,在荒漠里編織著綠色的美麗圖案。
“難道麥草、稻草就不會被大風刮走嗎?”面對我的疑問,唐希明得意地說:“剛開始扎草方格時,我也有這種擔心。但刷狀網(wǎng)繩鋪設(shè)好后,無論遭遇多大的風都不怕。原因在于,風形成的氣流通過草方格時,在格子中間會形成漩渦,格子里的沙面會形成沙漏式的凹面。簡單地說就像一口大鍋,把網(wǎng)格中央的沙子推到網(wǎng)繩周圍,草格在完成固沙的同時,也固定住了網(wǎng)繩,而那些草籽隨氣流旋轉(zhuǎn)時,轉(zhuǎn)到了方格周邊,這正是草籽在草方格四周密集生長的奧秘。”
顯而易見,采用刷狀網(wǎng)繩式草方格的生產(chǎn)效率得以大幅提高,一臺機器要比過去人工扎設(shè)草方格的效率提高60%以上,有效降低了防沙治沙的工程成本。而機器編織草方格不僅比人工扎設(shè)的更快更好,使用壽命也由過去的三年延長至六年,并且可以重復使用,這項技術(shù)成果也獲得了國家專利。
2024年初秋的大雨不再是一場兩場,這在寧夏、在中衛(wèi)是罕見的。望著地上起霧的雨陣,唐希明常常因大雨而陶醉。他知道,十年難得一遇的連綿秋雨,會讓他種植在沙漠里的沙米、沙蒿、沙拐棗、花棒、白楊樹等植物盡情地狂飲,并在雨水充沛的日子里瘋狂地生長,讓沙漠逐漸變成具有森林氣象的綠洲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