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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 | 阿未:詩十首(2022年總第14期)
來源:中國作家網(wǎng) |   2022年04月15日08:20

本周之星:阿未

阿未,本名魏連春,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在《作家》《詩刊》《青年文學》等刊發(fā)表作品,有詩作入選《中國詩歌精選》《中國最佳詩歌》等選本。詩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來》獲中國作協(xié)重點作品項目扶持,曾獲吉林文學獎,中國年度詩歌獎等獎項,吉林省作協(xié)首屆簽約作家。

 

作品欣賞:

詩十首

三月

 

最后的冰是羞愧的,它們對水的劫持

終究以自己也成為水

而終結了一個寒冷又僵硬的季節(jié)

三月在水的喧嘩中,實現(xiàn)了

它的顛覆性,并就此開始了一場瓦解

和暖風入懷的春夢,多美啊

曾經(jīng)封凍的土地,有了更多

濕漉漉的細節(jié),有了重建花紅柳綠的

底氣,那些深埋于凍土的草木之心

正在復蘇,輕風拂過之后

就有無數(shù)伸展的骨骼嘎吱作響,仿佛

故人歸來,在三月冰消雪融的云水間

輕聲喚我……

 

空杯

 

桌上的這個杯子是空的,我可能

喝了這杯水,也可能它一直

就是空的,殘陽將盡的傍晚

含混不清的暮色隱去了

關于這個杯中是否有水的記憶

一杯水或一個空杯,成了

暗夜到來之前這個時段里的

一場未知,此刻,我頭腦中一片

空白,仿佛時間靜止了一下

除了桌上這個空空的杯子

在暮光中,閃著越來越微弱的

釉色,莫須有的水

已是被時間刪除的最后的檔案了

空杯如墓碑,寫滿了關于水的

虛無的墓志銘,而水

恰如我終將無跡可尋的人生……

 

大雪留白之處該填上誰的名字

 

我在寫一首詩,關于歲末年初,關于

深冬和冷,關于這場大雪的

留白之處,該填上誰的名字

一腔抒情性的詞語,正蠢蠢欲動

在這個新歲的早晨

以雪花飄落的方式,會落在誰的身上

或鉆入誰的耳鼓,可是,這個

下雪的早晨沒有日出,寂然的世界也

無人經(jīng)過,一些事物

隱沒在一片皓白的風景里

我的詩亦如一根落羽,在這場

越下越大的雪中迷失,無人得見

也無人拾起,可是我真的在寫一首詩

關于大雪留白之處,到底該填上

誰的名字……

 

你藏起自己就萬物皆遁

 

你藏起自己,包括你熱愛的事物

比如,關掉你喜歡的音樂

不讓這美好的聲音泄露,比如

合上一本書,收起那些

你念念不忘的文字與情節(jié)

或者塞上耳朵,閉上眼睛

藏起你越來越模糊的聽力和視覺

在無聲又漆黑的世界里

你改掉自己的名字,默默走一段

無人知曉的路程

多好啊,你藏起自己就萬物皆遁

多好啊,你仿佛并不存在……

 

契合

 

被寂靜封存,被寂靜中的沉默刷新

我的孤獨就是

前所未有的孤獨了,當然

沒有無助和悲傷,我從不擔心

脆弱會趁虛而入

至少在沉默與孤獨之間,我腌制了自己

無人喝彩也無人攪擾的生活

就像陽臺上,那盆白鶴芋

此刻正孤單地開著

它無視窗外洶涌的倒春寒,無視

尚未融化的冰雪,當然也忽略了

即將到來的盛大的春天

它弱弱的孤獨是靜美的,那暗綠中

一束搶眼的白,與我的孤獨

是多么的契合……

 

無數(shù)還在飄落的雪花是些破碎的影子

 

好,今晚就此別過,回到各自的夢里去

回到無你或無我之境

我坐在我的憂戚中

等一塊石頭說話,等來的卻是一場雪

覆蓋了所有的語言,此刻

夢里的時光是白的也是空的

我是存在的也是無形的,我成了

一個沉默的詞語,如同那些

在雪中幽隱的事物,如同你必須

從我的俗念中掙脫而去

消失在聲息皆無又互不相擾的時空里

像這塊沉默的石頭隱于雪中

而無數(shù)還在飄落的雪花是些破碎的影子

悄悄落在你的夢境之外……

 

和水中的那塊石頭一樣

 

和水中的那塊石頭一樣,我也陷入了

流水無情的命運,可是

我聽膩了流水的語言,它們

滔滔不絕,無休無止,像無數(shù)

擦身而去的人,把喧嘩給我

卻對我視而不見

在尚未水落石出的時日

我和這塊石頭一樣,目睹流逝和泯沒

也看到了水漲船高和迂回曲折

但這些水終歸是順流而下一去不返

我不知是該贊美還是該詛咒

就像我不知道,作為流水的墓碑

這塊石頭上到底刻的是怎樣的銘文……

 

整個三月我足不出戶

 

我差不多已經(jīng)忘了,春風拂面的感覺

整個三月我足不出戶

整個三月我門窗緊閉

整個三月我藏起飛翔之心和欲動之想

用幾首詩虛擬春色,安撫躁動之心

我差不多已經(jīng)忘了,此刻

外面該是冰消雪融了

整個三月我就這么臨窗而坐

整個三月我只能想象本該花紅柳綠的

世界,而整個三月卻是荒無人及

如同在荒城之上,我用我

無可奈何的沉默和微弱的呼吸,保存起

生命的證據(jù)……

 

我并不是無話可說

 

我并不是無話可說,我只是把要說的話

留給岸邊那片瘋長的草了

我只是在等四月風起,好讓草們

發(fā)出颯颯之聲,就像河里那塊

被冰封著的石頭,冰未融,它就不可能

有一絲動靜,當春水傾泄而下

它才會讓水發(fā)出暢快的吼聲

我并不是沉默,我只是在沉默和

躁動之間,等殘冬散匿,等順勢而為的

春天,如歌般滿世間唱響

那撲面而來的喧囂, 都是我

未及說出的語言……

 

三月的午后

 

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樣的寂靜

這如隱者的塵世

這閑散又慵懶的生活

在無人應答的安靜中,和嘈雜

劃清了界限,此時

我坐在窗前,看天空中

大朵大朵的云,在秘密遷徙

聽窗外一陣一陣的微風吹過,留下

隱忍不發(fā)的聲音

如在云隙間掉落的這束陽光

在這個三月的午后照著我,并和我

一起沉默……

 

本期點評1:陳月半

他脫口說出春天

——阿未詩歌讀札

阿未的詩清晰地展露著時間的痕跡:“只要是九月,我就會心生歡喜/我就相信了天高云淡”(《一切都是剛剛好的樣子》);“心也虛掩,好讓這個初春的悲歡/任意出入,讓一場三月的雪,下了又?!保ā短撗凇罚?;“暴雨來臨之前,我始終保持隔岸觀火的姿態(tài)”(《暴雨來臨之前》)……以及用提喻法描述時光流逝的《黑發(fā)記》:“越來越多的失地,早已成了它們再也回不去的故鄉(xiāng)。”

粗讀幾首便不難發(fā)現(xiàn),詩人對時間的不斷褪去有著驚人的敏銳,詩作中情感現(xiàn)代化的合法性幾乎都與時間相關?!懊造F乃是歷史的本質空間”,海德格爾《林中路》里做出的社會史論斷亦可理解為一種詩學提示:空間被溶解于隱喻之中,虛構就獲得了視覺。與更具修辭安全感的空間地理不同,時間漫漶不易把握,它隱藏于生活的內(nèi)部,每一次現(xiàn)身就意味著對存在感的重新發(fā)明?!白袼臅r以嘆逝,瞻萬物而思紛?!蓖ǔR饬x上的時間是不可知的,它無色、無聲、無觸,絕眾相而無相,所謂的律法其實是人類用秩序對抗虛無,并將這種緊張感再度抽象。阿未的詩在總體上以四時變化結構著自己的抒情表達,前行或循環(huán)更替的月份、氣候、時令已然不限于“悲落葉于勁秋,喜柔條于芳春”,時間的紀念碑化意味著個體記憶的遺址化?!靶你零烈詰阉迸c“志眇眇而臨云”之間無意識的情感與存在的對抗,在抒情的同時又建立起潛在的反諷,這弦外之音恐怕是詩人未嘗意識到的。如同詩作《此刻》中那個面目不詳之人,“在落日的余暉中/低下頭來,這一刻/我看到了憂傷和藏于寧靜的波瀾/像落日映照下的層層殘云/我看到忽然沉郁下來的天空/像為即將到來的又一個黑夜默哀”,預想中的沉默與絕望本應在詩意停止的“此刻”共同“沉入暮晚的深淵”,卻在暮色將至的時間矛盾中相互抵消。

 阿未熱愛春天,對每次草木蔓發(fā)的時間段都尤其傾心。不同的年份中,他都有著關于春和景明的怦然心動——“我脫口說出春天”。而在今年的春天,詩人上傳的《整個三月我足不出戶》《契合》《我并不是無話可說》《窗外》等近作中,特殊的春時經(jīng)過世界所帶來的變化,無一不成為作者內(nèi)在沉默的客觀對應物。選擇在不該沉默的繽紛季節(jié)中保持沉默,自然與奧密克戎的肆虐有關,阿未說,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這樣的寂靜。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是用詩歌虛擬春色,或從窗內(nèi)觀察天空中云朵的秘密遷徙,都是詩人在安撫飛翔之心和欲動之想,從精神的深處尋求超越。當然,沉默并非失語,沉靜中積蓄正是文學力量的特質所在?!拔也⒉皇菬o話可說,我只是把要說的話/留給岸邊那片瘋長的草了”,當時間的腳步變成某一階段生活的鐵索連環(huán),放松心境地傾訴內(nèi)心的情感或許是詩歌獨有的特權。變動的現(xiàn)實加深了詩人對常與變的認識,他的凝視向更遠處延續(xù),在另一首詩中,阿未寫下“獨處是一種暴力”,“雨過天晴是普通意義上的/好日子,可對它來說,卻是/落寞與孤獨的開始”等詩句,辯證又不失感性。與疫情開始以來常見的大范圍口號式、動員式的“抗疫詩歌”相比,阿未自覺地抵抗虛假的喧嘩,遠離雄赳赳的粗鄙之氣,從他愈發(fā)透徹澄凈的詩作中更能見詩之本色。

 祝愿真醇之神能在詩林永駐,也愿我們能盡早地、坦然地將這個春天脫口而出。

 

本期點評2:盧靜

一股真泉,裹藏人生悲歡與獨悟繞出茂林,又隱于通衢燈火。于是一程上的鮮果枯槎,諸般事物,無不沾上詩人的靈性,振動著微小的詩翅。

每一首,都來自靈魂深處的呼吸,渾然天成,不事雕琢。我暗中震驚的,不僅是作者獨特和失去止境的生命個體感受,更是純粹,與天地詩心的同在,對精神世界曲盡幽微的深切表達,憑籍詩歌最終抵達的人生智慧境界。作為根基,首先吸引我的便是詩人之真。

在阿未筆下題材多樣,變化多端。然而,既使天地間只有一株懸花,我相信詩人也會將一閃即逝,凝為燦爛。

即使身為一粒塵埃,在被風吹起前,他也會默默和土地相依成一首詩。

一切,在平和的書寫中漸次展開。

“最后的冰是羞愧的/它們對水的劫持/終究以自己也成為水/而終結了一個寒冷又僵硬的季節(jié)《三月》)”老子言“水幾于道”,孔子說“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佛家道“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云萬里天”,阿未另外還上傳了幾組詩,水卑微地貼伏地表,卻涵藏永恒的天穹,世上水流過的姿態(tài),或許便是其詩歌主體的自我映照。浮華下心空似谷,才能靜水流深。一個在詩中晝夜警策、清洗靈魂的人,同時被詩歌賦予了對存在與存在者的領悟力,對這個殘缺世界愛與包容的闊遠心境,以及細若發(fā)絲的敏銳感知。

詩人是大自然的嘴唇,替萬物發(fā)聲。比起人世丑惡,阿未更愿挨近草木,甚至荒涼……“我并不是無話可說/我只是把要說的話/留給岸邊那片瘋長的草了/我只是在等四月風起/好讓草們發(fā)出颯颯之聲/就像河里那塊被冰封著的石頭/冰未融/它就不可能有一絲動靜/當春水傾瀉而下/它才會讓水發(fā)出暢快的吼聲”,做為鬧市里的隱逸者,他與風雪合一,然而又充盈人性的溫熱。從人類精神內(nèi)核里發(fā)出的追問,使詩人噴溢的詩思,將讀者引入包含對峙的諸多碼頭間穿梭,你隨時會在一條出海的射線邊小憩、猜測。

生命無常,世事多變。一根詩骨,傲問蒼旻。以詩,堅固了生命基巖,詩人前所未有的孤獨是淡定的,甚至因此清晰,因此鮮亮,恰如陽臺上的白鶴芋“那暗綠中/一束搶眼的白/與我的孤獨是多么的契合……(《契合》)”

像“無數(shù)還在飄落的雪花是些破碎的影子”這一類詩人愛用的長標題,也耐人回味,流蕩著隱含的熱力。

此刻,我想起一句話“歌聲在空中感到無限,圖畫在地上感到無限。詩呢,無論在空中、在地上都是如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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